柳浮生疑惑地望着洪年。
“我们是异人,但我们的后代不是,他们体内并没有兽体,孩子们继承的只是强大的天赋,他们是修炼的天才。你应该知道,兽族至今没有找到繁衍的方法,但是,我们异人却做到了。”
“所以,我们并没有让兽族知道孩子们的存在,目的就是不希望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悲剧延续到下一代。同样地,我们也不希望人族因为对异人的排斥而对孩子们抱有偏见。跟兽族不同,人族已经知道孩子们的存在。因此,哪怕他日我们异人免不了被清洗,也希望有知情的人能够为孩子们争取一丝希望。”
柳浮生内心的柔软被触及,洪年口中的担忧又何尝不是昔日自己的不忍?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诞生后代的?又是如何确保兽族不会知道?我需要肯定的回答。”柳浮生无比严肃地问道。
洪年大喜,整理一下思绪,一一道来。
原来,异人最初隐藏在人族之中,始终执行兽族的命令,不敢违逆。但随着对异人限制的放开以及时间的推移,异人开始滋生出异样的情绪,其中一种叫孤独。
于是,跟人族外表毫无二致的异人开始融入了人族之中。直到有一天,异人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枕边人竟然怀了孩子!因此,异人身上开始发生更多的变化,其中一种就是希望。
洪年回忆道:“记得异人第一个孩子的降生是在三十年前,但可惜的是,最初的孩子都夭折了。直到十五年前,从那时候开始出生的孩子都活了下来。事后,我们总结到,是我们的后代过于强大,以她们的人族母亲的身体强度根本无法让孩子们顺利降生。”
“因为最初并没有存活的孩子,所以我们一度认为无论是兽体还是异人形态,都无法繁衍后代。最终消息传回兽族,也没有引起重视。等到事情出现转折时,我们一致选择隐瞒,即使有后到来的异人想要窥探其中的秘密,我们也会不择手段让他消失。”
“可是,兽族还是知道了你们能够产生后代的事,不是吗?”柳浮生打断道。
“是,不过,整整十五年的失败足以打消他们的怀疑!”洪年坚持道。
“但愿如此。”柳浮生目中异色流转。
异人,和普通人一样,只有在面对孩子时才会展现出本真。这样的异人跟人族的差别在哪里?跟变得强大相比,后代才是异人心中的眷挂,或许说,是后代让异人有了再世为人的觉悟。
洪年走了,但洪年把该说的话都交代了,柳浮生也因此陷入更为复杂的思想斗争之中。新异人是异人的后代,还是稍微健壮一点的人族?
更为复杂的是,人族何时才能重新审视新异人的存在?
原本静谧的夜晚忽然刮起了风,月色之下凭空生出云霓。
柳浮生正要将释放的元力收回,充斥着四周的元力雾气却自远而近传递了一个异常的信息。
柳浮生只好中断了施法,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等柳浮生赶到时,现场元力气息混乱,一个身影倒在血泊中,无不证明不久前此地发生过厮杀,并且极快地结束了战斗,柳浮生估计前后不过十息。
扳过倒伏在血泊中的尸体,柳浮生双瞳微紧,这具被强大元力击碎了心脏血液犹自温热的尸体,赫然就是前一刻还活生生地出现在柳浮生面前的异人洪年!
“谁在那里?”
柳浮生警觉地望向身后,透过无数元力微粒,柳浮生看到了那一双黑暗中的眼睛瞬间闪过的情绪,冷漠、惊疑以及复杂。
对方没走远,同样能够看到查看洪年尸身的柳浮生。
“开始了么?”
柳浮生瞬间想通了,自然明白侦查元雾对面之人的身份。
看着身死的洪年,柳浮生升起久违的无力感。
这里的战斗虽然结束得快,但大安城巡逻的府卫依然捕捉到其中的动静,飞速赶到。柳浮生作为场中唯一的幸存者,毫无意外地被拘禁起来。
柳浮生看着高坐其上的大安城城主,心里倒有几分古怪,这位十年前与柳浮生有过一面之谈的徐城主竟然还能安坐其位。
当其中一位府卫将洪年的尸检呈递而上,柳浮生明显感觉到这位徐城主眼中并无丝毫慌乱和惊讶,眉头略微一皱,很快又恢复如常。
实际上,徐修平的内心并不平静,心脏被一击而碎,洪年的死法已经不是首例了。
从第一桩命案发生时,徐修平就加强了城中的防卫,好几次都有追查到凶手的可能,但徐修平却接到了来自战元殿的指示,停止追查。等同是警告的指示,如何不让徐修平愤怒,但是他又能如何?
论地位,大安城的城主甚至比不上其它任一大城的城主,这里有大世家,也有战元殿,以至于原本大权在握的城主,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因此,就算徐修平再不甘心,他也没有足够实力去对抗这两个庞然大物。
想到这里,徐修平非常懊悔,当日怎么会听从柳浮生的怂恿让府卫去修炼,此举无疑是舍弃自身之根本从而成就了战元殿。
徐修平不耐烦地挥退手下。城主府的建制虽然没变,但是下面的人实力却大不如前,即使如今加入城主府的无一不是修者,也不能让徐修平满意,毕竟他们不过都是战元殿看不上的一群人。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凶杀现场?”徐修平的目光瞥向柳浮生,例行问道。
柳浮生自然而然地答道:“在下柳无名,刚成为一名冒险者,在完成一件任务后从雇主家中返回,中途发现打斗动静,故前去查看,结果被府君手下当场扣留,请府君大人明察。”
“行了。”
徐修平从柳浮生进来的第一眼就查看过柳浮生的修为,不过是一个人元境初期的修者,连给战元殿那些疯子提鞋都不配,还被当场捉住,真是可笑!
柳浮生看着徐修平毫不迟疑地在案宗上大笔一挥,并宣布柳浮生当场无罪,心下已是了然。
“大人,在下不服。”柳浮生的声音甚是洪亮。
徐修平手上动作一滞,盯着下方的柳浮生,眼中开始涌动着怒火。
“大人,虽然在下自认清白,但府君为何不做任何调查就判定在下无罪,要是看在下修为浅薄,不足以杀人,在下不服。莫非府君心中已有凶手下落,但为何不公之于众?府君必须还死者一个公道。不然,在下不服。”
“荒唐!本人堂堂一个城主,如何谋断还要你来教?本城主不妨告诉你,这无心案已不只眼下这一桩,各大城陆续都有发生,本城主自然会还死者以公道,但不是现在。”
“你一个小小的人元境修者,如何能一击将一个地元境的强者碎心而死,你有何底气自命不凡?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留下来吧,本城大牢不差一张吃饭的嘴!”
柳浮生登时憋红了脸,连忙认错道:“府君大人,高抬贵手,小人再也不敢质疑大人了,希望大人网开一面。”
徐修平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柳浮生,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如同扔掉一堆垃圾一般,吩咐下面的人:“将此人逐出大安城,十年内不许踏入大安城半步!”
说罢,徐修平令人将洪年的尸体收殓了,毕竟此人是大安城方家的管事,徐修平若不亲自走上一趟,给方家一个说法,怕是不妥。只是徐修平心中对战元殿的愤懑更多一分。
柳浮生在城门府卫的鄙夷目光中离开了大安城,心中对战元殿的做法更了解了一分。
看来柳浮生在处理新异人一事上的沉默对族老们的决定毫无影响,眼下对异人的清洗已是愈演愈烈,像徐修平这样明显知道内情却不敢出手阻挠的城主应该不在少数,尽管他们尚且不知被清洗者的真实身份。
十年间人族确实改变很多,柳浮生发现自己也变化了许多,原本以为只要有信仰,人族就能无往而不胜,但人之于世,信仰终究不是人的全部,人族也不是由单纯的信仰支撑起的。
这里,依然有是与非,善与恶。柳浮生无法不在身体力行壮大人族的同时考虑起新异人,因为,人族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
原本风云涌动的夜,一下子掀起了一阵带着热气的雨浪。
如果说悄然离开边区是怀多意气,那么离开大安城就是败兴而去。柳浮生其实并不适合统帅和调度,如今的人族并不缺一个过于自我的管理者。
柳浮生回望了一眼城楼,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瞳子。
一时间,两边的空气都变得静谧起来,柳浮生分明看到那双眼眸中写满了不解,为什么!
柳浮生不好解释,但又不能视而不见,嘴巴张了张,没发出一丝声音,但他相信对方看得到,也能读出柳浮生要说的话。
“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