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美人儿,可惜是个冰雕,不能动也不能说,心里那是相当郁闷。
也不知道自个儿什么时候开始记事,反正自打有记性起,她就能感受到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车水马龙,讨价还价。
这,就是红尘凡世。
这,就来自观尘镜。
然而有一天,这一切突然消失了!
那日醒来,她猛然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幽静清雅的庭院,四周仙气缭绕,哇塞,美极了!
“元风,冻天城的万年天寒玄冰,怎么会在你玄穹宫中?你忘了八万年前佛祖是如何叮嘱的吗?此物绝不可离开冻天城,否则必生事端!”
呃,说话的人,貌似很生气。
这人头戴紫晶冠、身披九龙袍、脚着青云靴。
是皇帝老儿吗?不对不对,这么仙气的地方,皇帝也该升级为天帝了吧。
“父帝,此玄冰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一直守护冻天城。八万年前,如来佛祖突然去冻天城雕刻此冰,耗时六万年才将这不规则玄冰雕刻成少女形态。”
好好听的声音,好好看的少年郎!
那唤作元风的少年继续说道:
“那日,度厄星君偶然路过冻天城,正遇魔尊炎烈率领魔兵攻击此冰雕少女。冻天城精灵从不善战,千万年来都是靠玄冰灵气维护的强大结界自保一方。可天寒玄冰刚刚受佛祖外力雕刻成型不久,灵气正弱,度厄星君便急忙回报天庭。”
她又仔细看了看眼前帅气的少年郎,一身洁白锦袍,高贵清冷,黑发如瀑肆意潇洒,长长羽睫之下,深邃有神的双眼,有着好看迷人的卧蚕。
扑通、扑通!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冰块心脏跳得太快,会不会碎了?冷静,冷静!
元风停顿了一下,微微望向天帝,接着道:
“炎烈用九尊冥火灼烧冰雕,孩儿赶至冻天城,眼见冰雕变色似要融化,只得带她逃离。孩儿受伤昏迷于南天门外,被月老救回情缘殿,后来月老告诉孩儿,天界战神武阳帝君已在冻天城击退炎烈,只是这冰雕少女,不可再送回冻天城了。”
“这是为何?”天帝蹙眉问道。
“因为九尊冥火火气充斥整个冻天城,众多精灵被火气冲击至元神尽散。这火气会损害冰雕灵气,冻天城主凌霜影与武阳帝君商量,将冰雕先行藏于天界,待局势稳定后再作计较。”
天帝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本座闭关这几万年间,竟发生如此大事!”
元风又道:“月老按照佛祖指示,将冰雕藏在情缘殿与观尘镜相对放置,直到昨日父帝出关,月老才将冰雕送至玄穹宫,并嘱咐孩儿即刻向父帝禀报此事,请父帝定夺。”
感谢你,月仙老倌儿!
若不是有这面观尘镜,漫长岁月该是多么寂寥无趣!
“尽快将她送回冻天城,此冰雕怕是会给天界带来麻烦。”
“孩儿会妥善处理的,父帝。”
切,谁稀罕赖在你们这里!
之后他们父子二人又说了些观尘镜中类似皇家父子之间的话题,诸如什么仙官调度,六界政务之类。因和她没什么关系,便也没再仔细听,着实这些对话不如月老观尘镜里的情爱故事有趣。
不友好的天帝走了。
帅气的小哥哥也走了。
算了,睡觉吧。
再次醒来时,就见元风正伫立于她面前,轻抚她脸庞,静静看着她。
“这九重天界,我该如何安置你呢?”太子元风喃喃自语。
如何安置?原来我竟是个不讨喜的物件啊!
好像真是这样。
这么多年,她也只偶尔看见月老在面前晃过,多半也只是因为这老倌儿要用那观尘镜。
月老从未与她说过话,她估摸着那老头儿也未必喜欢自己,只是人年纪大了便生出些善心,因不想与她说话,干脆把她放在一面镜子前,让她自娱自乐罢了。
元风看了她一会儿,便开始在她面前踱来踱去,微微蹙眉,目光凝重。
她突然觉得,元风看上去不过人间不到二十岁少年模样,却有着极深沉而成熟的气质。
元风这样不言不语地踱了好一会儿,又离开去了偏殿,剩她这座冰雕孤零零呆在玄穹宫大厅。
她虽不能动弹,但也不知何时竟生出些感知力,虽看不见宫外光景,却知道此时已经入夜很深了。
这样的日子约摸过了两个多月,元风每天都会愣神而忧郁地看她一阵子,其他时间便再无人正眼瞧她。偶尔看见个把小仙侍仙娥从她面前晃过,也是当她空气,甚是无聊。她越发想念情缘殿的观尘镜了。
一日傍晚,元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神仙。
自从到这玄穹宫,她便常常是白天睡觉晚上清醒,所以他们傍晚回来时她精神很好,便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太子殿下,陛下限您三日之内将冰雕送回冻天城,您可要抓紧时间呐!”大汉十分焦虑地道。
太子沉默片刻,道:“度厄星君,冻天城虽为第六界,不属天界,但天界为尊,冻天城精灵本就该我们这些上神护佑。明知那里九尊冥火火气浓重未散,还将他们的护城至宝天寒玄冰送回去受损耗,实在不妥。况且,她若是回到冻天城,炎烈还是不会放过她的。”
“殿下,万事难以两全齐美!魔界实力日渐强盛,天帝陛下又刚刚出关,正是天庭重整旗鼓的紧要关头。在这筹备之际,您切莫意气用事啊!”
度厄最后的“意气用事”放慢了语速,却拔高了嗓音。
够了够了,这些神仙真是墨迹纠结,什么鬼火气?什么鬼炎烈?
不友好的大汉神仙走了。
善良的元风小哥哥也走了。
所以,还是睡觉吧。
*
这一次她睡了很久很久,醒来之时,又是深更半夜。
她伸了个懒腰,没错,伸了个懒腰!她骤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动了!
她激动地摆着各种姿势,轻轻喊了声“喂”,听到了美妙的一声“喂”,刹时心花怒放!
现在是深夜,玄穹宫正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四下打量,心中激动,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忽而想起不久前太子与度厄星君的对话,好像是要把她弄出天界。
她于观尘镜中习得天界乃是六界之首,最为尊贵,既然得天地造化机缘巧合化身成个能动的物件,又岂能让这帮神仙把她说挪来便挪来,说送走便送走?
于是乎,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宫外,溜达一阵儿,来到一座仙桥,桥四周的树丫上挂着照明的灯笼,十分好看。
那仙桥下是清澈湖水,她走上桥后往水里看,真正是个美人儿,眉如春黛,眸如秋水,白裙飘拂,环佩光彩。
真要感谢佛祖爷爷把她雕刻得如此可人,只可惜,佛祖把她刻得有些幼稚,看上去也就凡界十三四岁少女模样。
等会儿,这是什么?
她隐约看见自己额头上有一道奇怪的疤痕,因被微风吹动的刘海遮住了一些,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
她急忙用手撩起刘海仔细看,确实有一道伤疤,形状不规则,约摸拇指盖大小,血一样的暗红色,仔细看着有点吓人。
这是他们所说的那什么炎烈魔头的杰作吗?还是佛祖爷爷雕刻的时候开了小差,动作失误给她留了个疤?
天呐,白璧微瑕!
正在忧郁恍神,突然一把宝剑飞至她眼前。
忽而想起,这是她还是个冰雕时便握在手中的冰雕宝剑,刚刚突然化身成人时好像听到它掉落的声音,因为一时激动急着离开,竟没注意。
不想这冰块宝剑也随着她一起变成了个十分漂亮的仙剑,还一直跟着她。
佛祖爷爷啊,我本就是个冰块儿,您干嘛费时费力把我刻成个冰雕女子呢?
难不成您想把我当个装饰品,放在大雄宝殿上观赏?
可我活了,没法当装饰品了,您只怕要失望了。
不过……
本冰块儿可是高兴得很呐!
哈哈哈!
不对,听那不友好的天帝说,佛祖叮嘱不能让冰雕离开冻天城,都不能离了冻天城,还怎么给他当摆件?
佛祖爷爷不是想让我当摆件?
希望我活过来吗?
管他呢,反正本冰块活了!
哈哈哈!
哎呀,他们说冻天城是靠万年天寒玄冰灵气护佑,既然是我灵气维护强大结界才能保护冻天城,那现下我却在这天界溜达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可是听说那里又有九尊冥火火气会损耗玄冰,那要是我自己都被损耗了还怎么保护冻天城呢?
啧啧啧,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
天宫的夜景真美,她拿着冰剑,在天宫各处晃悠着,快乐得简直要唱起歌来。
忽闻前方有阵阵脚步声响。
定睛一看,竟是一队巡逻天兵!
这可怎么办?若被他们发现,定要被赶出九重天了!
念及此,她扭头就跑,结果动静大了些,只听身后一声大喝:“谁人在此?”
吓死了吓死了,赶紧跑!
好歹也是万年玄冰,天生地养之物,虽刚刚修得个人形,跑路还是无师自通的。
她只觉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小,那队小天兵已被她甩远了。
她正在暗自得意,忽见前方不远处火光灼灼,烟火飞腾,一处宫殿竟突然起火!
那火势十分汹涌,一片红焰焰的大火烧空,但闻四周满是混乱的喊叫声。
“着火啦,快救火啊!”
“你怎么用水浇啊?你当这是普通的火吗?”
“炙弦君在哪里?快找到他!”
“还是赶紧去叫沐沫仙子来吧!炙弦君炼的这九天神火,怕是只有水神能灭!”
“沐沫仙子去普陀山了,来不及的!”
“我方才路上看见水德星君在天宫赏花,你赶紧派人去寻他过来灭火!”
……
她被眼前这番混乱场面吓了一跳,但是更可怕的是听见了身后的喊声:
“这人一见到我们便跑,半夜三更在天宫鬼鬼祟祟,定是魔界奸细!兄弟们快抓住她!”
声音来自方才那巡夜领队天兵。
她条件反射地头也不回向前跑,后面的一队天兵不知何时已经分散开来对她形成包围之势。
走投无路仓皇失措!
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她竟一头栽进火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