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被拘留的时候,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坎雷尔终于找到机会,趁着这短暂的沉默,将憋在胸口很久的一个疑问说出口来。
“当然,你的说辞的确挺好用的。”卡洛琳朝坎雷尔眨了眨眼睛,竖起了大拇指,一副懂得的样子,说着,坎雷尔又对上了那淡褐色如黄玉石一般的双眼,她的话,让他回忆起了三天前的那个晚上。
刀刃没入生者的胸膛,握住凶器刺穿血肉的触感此刻犹然存于他的神经末梢,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摧毁一个灵魂,他自然无法忘记,潜意识中,他明白,也许和快他将迎来第二次这样的经历。
回忆中,身下被按倒制服的血族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孩,那双带着憎恨与不甘的双眼中淡褐色的瞳孔逐渐放大,这似乎才是他的真实经历,他的额头又渗出了汗水。
“该死的!”坎雷尔低声咒骂着自己愚蠢的大脑带来的多余幻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臂,抓向放在面前的茶杯握把,用力端起,直到手臂末端传来的轻颠颠的官感他才想起,卡洛琳没有给他们倒茶,茶杯是空的。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未加以控制的力道让陶瓷相碰不礼貌的声音在客厅中叮当作响,而坎雷尔本人根本没法注意到这点,他现在仿佛是一个刚刚做了噩梦半夜惊醒的家伙,长出了一口气后,再擦擦额头上的汗,同时努力地想将大脑中恐怖而挥之不去的幻觉清除。
“你今天没事吧,坎雷尔?”丹尼斯伸手扶住了发出声响的茶杯,明明是问候却格外没有声调的语言从一旁传来,皇族知道他旁边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啊,对不起,我说了我们家很久没来客人了,茶水刚刚进门的时候才泡的,我觉得太烫了就没拿出来,现在应该差不多凉了,我这就去端过来。”
卡洛琳看到坎雷尔拿起茶杯却放下的动作,也听到了茶杯与托盘相碰的声音,却没看到坎雷尔脸上见了鬼一般的表情,自然以为是她的客人口渴了,正用这样的声音提醒着她,在用带着歉意的语气解释了一番后,便起身快步走向了厨房。
“干得不错,我们就这么一直聊下去,可完不成任务,我们需要让她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这样我们才能让我们的药物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发挥作用。”
坎雷尔看着卡洛琳离去的背影,耳边传来丹尼斯轻声的低语,皇族专门没有提坎雷尔动摇的精神状态,仿佛坎雷尔真的非常忠于任务,也干得非常不错。
“我有个很简单的计划。”丹尼斯继续说道,并从位置上站起身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丹尼斯······”坎雷尔出声想制止丹尼斯继续说下去,但显然没有,皇族非常强势地打断了坎雷尔的话语,说道。
“等下卡洛琳将茶壶拿过来后,你找个借口接过茶壶,主动帮我们把茶杯都满上,在帮卡洛琳倒茶的时候······”说着,丹尼斯一手摆出倒茶的动作,另一只手扶住茶杯,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用手背挡住卡洛琳的视线,在倒茶的时候一并将药片丢进去,简单的任务不需要一个复杂的方案,你觉得呢?”
坎雷尔听着丹尼斯的话语,望向皇族扶着茶杯演示的手,他知道丹尼斯的计划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从单个视角望去,四只手指足以挡住整个茶杯口,甚至可以包括茶水注入杯中的弧线,而屈起的大拇指可以与手掌夹住药片,要下药的时候松开大拇指,药片便会落入茶杯中,简单明了。
“嗯,就这个计划而言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丹尼斯······”坎雷尔很想知道他的同谋,对于杀死一个人类的看法,他很迷茫,需要一些商量。
忽然,面前的皇族猛然坐下,坎雷尔知道,是卡洛琳拿着茶壶回来了,他停住了自己的话语,毕竟这样的问话被目标听见可就大事不妙了,也停住了自己混乱的思维。
坎雷尔叹出一口气,他决定就按照丹尼斯提出的计划做了,早些完事就没那么多想法了,口袋中的手轻轻一捞,那致命的药片就落入掌心,一切就绪,似乎现在已是箭在弦上。
“卡洛琳小姐,请先入座,倒茶的事就交给绅士来做吧。”坎雷尔起身,面带标准的微笑,一手将卡洛琳牵入座中,另一手自然地接过了女孩手上的茶壶,顺便还接了一段刚刚卡洛琳与丹尼斯之间的玩笑戏剧,别说,乡下小子虽然不懂什么礼仪优雅,但学校中周围接触的全是贵族,他这么照猫画虎学个一时半会还是有些模样的。
三人都爆发出了轻松的笑声,虽然坎雷尔的笑容,实在是有些僵硬。
茶水从壶口涌出,尽管坎雷尔的手有些颤抖,但环绕着白雾的滚热红茶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后还是能精准地注入杯中的,他感受着正夹在自己另一只手手心的药片,瞥向了坐在一旁正抬着头望着他的卡洛琳,他看到了一张像是艺术油画中的可爱女孩的无辜笑容,他的心中咯噔一下,思绪万千再也压不住,迸发而出。
丹尼斯止住了笑声,微眯起眼睛,四只手指能挡住卡洛琳的视线,可挡不住他的,他能看到那白色的药丸正松松地卡在坎雷尔的手掌和大拇指之间,在轻幅的颤抖下,似乎不需要坎雷尔松开大拇指,过不了多久,这药丸都将自己滑出落入水中。
丹尼斯屏住了呼吸,眼中盯着那只需要稍稍挪动一些些就将了结一个人的性命,让他们真正进入帝国国土安全局的大拇指。
茶杯中的水从没有,到在杯底形成一个圆形的水摊,再到过半,再到满,丹尼斯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次已经错过了时机,失败了,坎雷尔没有做到,那白色的药片仍夹在大拇指与手掌之间,摇摇欲坠却如此顽固。
皇族看着面前正往自己杯中注水,没了摇晃的水柱,又抬头望向了坎雷尔那甚至都有些扭曲了的脸,无奈的揉了揉鼻梁,躲着卡洛琳的视线伸出手,捏住自己杯底的托盘一抽,滚热的茶水便泼在了他和倒茶人坎雷尔的身上。
“啊,对不起,”丹尼斯的声音伴随着茶杯摔倒的声音,在客厅中响起,“卡洛琳,我们也许需要借你们家的洗手间一用。”
坎雷尔靠在墙边,大腿裤子上濡湿温热的触觉,对此时的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糟心事,手指轻动,便能感受到那棘手的药丸在口袋中滚动,他忽然打起了退堂鼓,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座城市,要是他通过正常渠道参军,从头就没有开始,就不用面对这样的任务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正在鼓动,他顺着水流声望向那边正在洗手一言未发的丹尼斯,却被洗手台上的镜子旁架子上的医疗柜吸引去了注意力,半透明的柜橱门内一瓶打开的较新的药瓶上写着一长串不太常见的专业名词。
或许这就是卡洛琳口中说的安神药吧,真是辛苦啊。坎雷尔这样想着,凑过去确认了一眼,果然没错,他已然有些想打开这壁橱门,给自己先来一颗了,他倒是真的需要一些这样的药物了。
“坎雷尔······”丹尼斯忽然出声,把精神恍惚的坎雷尔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啊!”坎雷尔有些本能地大声回应道。
“小声点,你个笨蛋,告诉我,为什么刚刚没动手?你判断时机不对吗?”丹尼斯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呵斥了一句后,问道。
“其实······丹尼斯,我对这个任务仍抱有疑问。”坎雷尔犹豫了一阵后,还是出声问道,他还是想和丹尼斯商量一下,他想听听他的朋友的想法。
“这个任务目标明确,甚至达成目标的方式上面都清楚明了地给出了,还有完整的目标资料,这个任务有什么问题?”丹尼斯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坎雷尔顾虑的东西一般,问道。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任务本身的问题······是······性质的问题。”坎雷尔支支吾吾地想找出一些更准确的词语,说出他的疑惑。
丹尼斯似乎也被坎雷尔出口的这个“性质”勾起了兴趣,他关闭了水龙头,将目光投向这个乡下小子,等待着他的解释,一时间,这个小空间中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这次整个的任务,整个考核,我们都是为了保护人类不是吗?”坎雷尔在整理了一会想法后,终于开口说道。
“而我们现在正要去杀死一个,在我们保护范围内的人类,不是很奇怪吗?我们用的是杀死一个人类以此保护更多人类的借口,去干这件事,但我们仍不能改变我们的目标也是一个人类的事实啊。”
“况且我们从没问过卡洛琳的想法,就擅自将她放在了取舍的天平上整个曼斯特城的另一端,断定了轻重的一边,我觉得这很不公平啊,我们在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卡洛琳的身上,她自己并不一定觉得自己的生命就比曼斯特城轻啊,最起码我们应该知道她本人对于这件事的想法,再做决定不是吗?”
丹尼斯耐着性子听完了疑问,还未等坎雷尔的话音落下,丹尼斯便不屑地道:“多余的想法,首先这是任务,我们作为执行人不应该对任务有自己的看法,这应该是作为士兵的基本准则之一吧,命令即是一切,况且这并不单单是帝国安全局的命令,我们保卫的还是整个曼斯特城,我们执行的,还是曼斯特城的意志。”
随着丹尼斯的话语,坎雷尔脑中天平的另一端,一个曼斯特城的虚影,立于其上,对比这边孤零零站着的卡洛琳,是如此的沉重。
“其次,现在的问题并不是卡洛琳想不想走上这个取舍的天平,是无论她想不想她都已经在这个取舍的天平上了,不是吗?我们只能根据客观情况以最小的损失化解危机,你不应该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样的解释,很官方,很合理,无懈可击,但坎雷尔有些失望,他想听听这个皇族对于人命的真正想法,他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回答,他又岂能不知道这种简单的答案,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丹尼斯望着面色纠结的坎雷尔,叹了口气,出声说道:“要不你把药片给我,让我来吧。”
望着丹尼斯伸过来的手掌,坎雷尔握了握口袋中的手,握了握手心中央的药片,他的确不适合这项任务,他的想法太多了,或许将药片交给他的搭档,是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