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德利迪法院的大厅里,那个浅紫色皮肤的胖子正脱去上衣,懒洋洋地躺在桌子上乘凉。他的愚蠢和傲慢,和这光明磊落的地方格格不入。
在他的正前方,一个身高六米的巨大丧尸捂着头,瞪着拳头大的血红瞳孔,蹲在地上痛苦地沉吟着。
“唔……”他看着地板,地板在摇晃,他抬起头,天花板也在摇晃,这是一个正在舞蹈着的世界吗?
“我是谁?”他摊开手,看了看沾满鲜血的双手。着鲜血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全身各处都像是被烈火焚烧般疼痛。
“头,头好痛……”他向墙边踉踉跄跄地走着,想扶住墙来保持自己不会跌倒。大脑与身体间的联系若隐若现,但头脑还是如同被无数只蜜蜂蛰一样的痛,他越是努力想起什么,头就痛的越厉害。他抬起手想要擦擦额头上的汗,却在额头上触碰到了一个圆圆的弹孔。那里的鲜血被他蹭满了整个额头。
“啊!”整座法院都回荡着那丧尸痛苦的哀嚎。
“真是的,死了还这么吵!”那胖子捂住耳朵,烦躁地翻了个身。
曾经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浴血奋战,在警卫队里攘奸除恶时的自豪,还有暗红的世界和无止境的杀戮,一点点拼凑着,在他的脑海里一点点凝聚出了形状。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一脸嫌弃表情看着自己的胖子。
“是你搞的鬼?”他伸拳就向那胖子打去。
如陨石般落下的拳头却一下子停在了半空。
那胖子冷冷地瞪着他:“我就是绝对,你是无法反抗我的!”
“你到底为什么要唤醒我!”他用尽全力也无法让那拳头前进一点,终于无力地放下了拳头。
“哼,老子也是个爱才的人。”那胖子懒洋洋地卧在那里,眼睛微微睁开。”杜凯,你好歹也是个身经百战B级战士,给你意识,也好利用你的战斗经验。“
“好了!既然恢复过来了,你就赶去右都护府召集城中的人马向瓦斯特的边境线进军吧!老子的野心是不能推迟的!”他蛮横地命令道。
杜凯用尽全力想让自己站在原地,但身体还是不听使唤,走出了法院的大门。
此刻的左都护府的城楼上,一群官兵正奋力地和丧尸战斗着,但士兵们一个个倒下,都护卫队,城中的警卫,甚至有些功夫的家丁都已经登上城楼作战了,但丧尸却像是杀不尽般越来越多,丧尸们正一点点地攻陷城墙,外面的喊杀声,哭嚎声在满天沙尘的天空中肆意传开。
但都护府的正殿与城墙不过百步远,里面却是出奇的安静,和外面仿佛两个世界一般。屋里的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大气都不敢喘地看着坐在紫檀太师椅上的那人。那男子就是波若纳国左都护段世才,他大约六十来岁,须发花白,头戴乌纱帽,身穿棕色丝绸制成的官服,腰间带着尚方宝剑,目光炯炯有神。
他端起一只精致通透的小瓷杯,闭上眼睛,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毫不在乎外面的厮杀声。
“呼。”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睛依旧闭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种危机关头究竟在想什么,哪怕是平时,他的内心也如同潭水般深不可测,如暴君般死死掌握家中的一切,这家中从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他终于缓缓起身,扫了一眼在座的人:他的妻妾,亲信,还有他唯一的儿子段怀明。
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终于到了这最后的一刻了。没有援军,现在我们的死期终于到了。”他终于开口了。
“坐在旁边的两个如花似玉般的妙龄女子已经抹起了眼泪,她们本还像企盼救世主般期待她们的丈夫这个一直保持着冷静的男人能在最后关头拿出一个拯救她们的方案。虽然明知是空想……
“我也要进行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战斗了,横竖都是死,我段世才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起码让别人看看,我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怂包!”他的语调依旧很平稳,就是在最后的时刻,也保持着家长的气势。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在这大殿前集合,我们一起登上城墙去看最后一次落日吧。”他终于为在场的所有人宣判了死刑。
“明儿,你随我到灵堂来一趟。”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对了,你今天不用绕了,直接从后花园走吧!”
段怀明一怔,那后花园在家中可是禁地,小时候他贪玩溜进去,腿差点被段世才打折……
不过这节骨眼上,他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快步走上去,跟紧段世才的步伐。
在去后灵堂的鹅卵石路上,段世才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已经不像正午时那么明亮了,日落也快来了吧……
“爹……”段怀明也跟进了灵堂,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明儿,现在这里也只有我们父子,没有外人。有些事我就毫不顾忌地说了。”他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生硬的笑容。作为一个地区的最高统领,他忘记了如何笑。
段怀明如同看着陌生人一样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我膝下只有你一个儿子,虽然平时管你管的严格,但终究是血浓于水,我老了,大去之日不远已,府里这些人谁死我都不在乎,唯独你不能去死。你要继承我段家先辈的事业,回到华夏大地,效忠皇帝,升官封侯!”段世才死死地盯着他的儿子,周围沉重的空气死死地压迫着段怀明的呼吸。
“爹爹,我们要走一起走!孩儿不能做如此不孝之事。”段怀明慌忙跪下,磕头。
“你当那些丧尸好对付?只有我在正面吸引住他们,你才有机会从后门突围。”段世才轻轻抚摸着怀明的头发。
“爹爹,我们要死一起死!”怀明哭着说道。
“混账东西。”段世才挥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你看看列祖列宗!你现在是段家人最后一根独苗,唯一能传宗接代,让段家再度兴起的人!你这样寻死,对得起谁?”
他指着一个个灵牌怒斥着怀明,这是段怀明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失态。他感到来自先人的一双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一股沉重的压力正迫使他屈服。
段世才也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动,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语调:“还有,洋人都不可信,低我们一等。你一定要回到东方,为皇帝效力啊!我为了政治因素,无奈才娶了这白皮婆娘,但一生也未曾和她行男女之事。后来才娶了你的母亲,生下了你……”他又感叹道。
“我年轻时就励志做官报国,可惜却因朝中无人,被分配到了这么个荒蛮之地。心灰意冷之下,才堕落到如今的模样啊!”他的眼眶中,居然流出两滴浑浊的泪水,这也是段怀明不曾见过的。
“在这里坐了这么多不义之事,也终于遭了天谴,只可惜苦了你们……”他说话的语气开始颤抖了。
“爹爹不要这么想,这不是爹爹的原因。”此刻怀明的心里也是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父亲。
“这包里是些干肉和珠宝。干肉你带着路上吃,要节约着吃。等到了华夏,把这些财宝换成钱财,可保你衣食无忧,也能做东山再起的基础。这些年,我也搜刮了不少钱财,现在想想,觉得有愧于百姓啊……”他的神色有些复杂:“我把它们都埋在后花园入口鹅卵石路旁的第三颗大槐树下了,来日若是霍乱平定了,你可来取。”
“孩儿记下了!”怀明早已痛哭失声。
“这尚方宝剑不能落入丧尸手中,你要舍命保护好!”段世才神情凝重地双手捧着宝剑,放到儿子的手里。
“爹!”怀明大哭着接过了宝剑。
“这把宝剑你拿着好做信物,一会儿,我会与丧尸战斗至死,你来日要是有幸能拜见皇帝,也要提起我的忠勇。你也要回到明轩剑派,替我祭拜我的师父……虽有愧于师门,仍对师父甚是思念。要是将来有机会,就把祖先的灵位移回华夏大地,我在与它们死战后,定会尸骨无存,你不必挂念我的遗体……”
“孩儿谨记爹爹的教诲!”怀明依旧跪在那里,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从脸庞滑下。
“还有这最后的东西,咱家后花园的那半块石碑,我一直不让你去看,丧尸们攻进来,应该会摧毁那块石碑。不过那上面的内容我也都找学者破译出来个大概。”段世才把手伸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信封。
“这里的内容事关重大,以你的实力还不够,你需要把这封信交给个强大又可靠的帮手!”段世才说着,伸手把信件交给了怀明。
“孩儿一定拼死保护这封信!”怀明看着段世才严肃的神色,也隐约感觉到了这封信的不同寻常。
“嗯。”段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外面的快要落下的太阳:“时候不早了,我们都回去准备吧。”
这是段氏父子有生以来交谈的最久的一次,也是这个身居高位的男人自从踏入仕途以来,最真实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