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清楚？”
苏七依旧来回踱着步，似乎陷入了思考，手却指向了赵俊鸣那一双瘫痪的大腿上：“证据就在那里。凶器已经被他烧了，但是那里留下了证据。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的手指头上也应该有证据。”
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俊鸣脸色阴沉地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王二人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苏七，知道暂时是问不到什么了，于是陆天凯礼貌地对着赵俊鸣道：“赵先生，麻烦你把毯子掀开，再让我们看看你的手指。”
赵俊鸣没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看了苏七一眼，而后将毯子掀开，递给了陆天凯，偶尔伸出双手，平摊在身前。
陆天凯这才发现，他盖着两张薄薄的毯子。这两张黑色的毯子质量很好，看起来做工很精细，应该价值不菲，但奇怪的是，两张毯子上都各有一处深深的划痕，长约三十公分左右，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王队则看向了赵俊鸣平摊在身前的双手。只见他的双手大拇指和食指上都各有一条直线型的红肿，看着像什么东西勒过一样。
联想到汪莹洁身后那奇怪的血迹，陆王二人突然浑身一震，明白了过来。
陆天凯神色阴沉，手拿着这两张毯子，看着赵俊鸣道：“看来，我们真的低估了你。老实交代吧。”
赵俊鸣沉默了片刻，而后咧嘴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苏七：“你在揣摩我的心理吗？”
苏七没说话，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赵俊鸣呵呵一笑，不以为意，而是看向了陆王二人，道：“是我疏忽了。我确实没注意到毯子上有划痕。没错，凶手是我。”
他的脸上再不复任何悲伤神色，取而代之的是释然后的轻松：“我知道，这位苏警官应该早就破解了我的手法了。刚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寻找证据。他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凶手……果然，是我自作聪明了。”
接着，他淡淡地开口，述说着这一切。
他确实是同性恋，但他从来没有公开过，也没有人知道。当年，迫于家长的压力，他迎娶了他的前妻。婚后，他以自己性能力有问题，鲜少和前妻同房。因此，他也没有子嗣。前妻尽管心有怀疑，但却依旧尽心尽意地对他。
他和前妻在一起十几年，前妻一直对他不离不弃。对这位贤惠的前妻，他虽然觉得心有愧疚，但还是没办法改变自己的性取向，特别是在遇到孙勇元之后。
赵俊鸣没有详细述说他和孙勇元结识的过程，但当他一提到孙勇元的名字时，那脸上露出的追忆神色，嘴角的幸福微笑，令陆王二人都忍不住脊背发麻。
他和孙勇元在一起很多年以后，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们的关系被他的前妻发现了。当时，孙勇元经常来他家，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他前妻的怀疑，久而久之，他们也就麻痹了，终于在一次意外的情况下，被他前妻捉奸在床。
前妻的离去并没有让赵俊鸣感到多少悲伤，甚至他还有些庆幸。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和孙勇元在一起了。但孙勇元却不这么想。
当时，孙勇元已经成为了赵俊鸣公司的法律顾问，而赵俊鸣，也逐渐取代年迈的父亲，几乎掌管了公司的全部资源，但赵父的影响力却依旧存在。
所谓知子莫若父，赵父似乎察觉到了赵俊鸣和孙勇元之间的古怪，在赵俊鸣和前妻离婚后，赵父虽然没有从心灰意冷的媳妇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但却坚决要求辞退孙勇元。
无奈下，孙勇元要求赵俊鸣再婚，以保全赵父对赵俊鸣的信任。实际上，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孙勇元，是不愿意失去这个高薪的工作的。赵俊鸣心里明白，却也并不感到奇怪。
他终于还是在孙勇元的劝说下，决定再婚。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并不想这么早再婚。于是，他将希望再婚的想法告诉了父亲，获得了父亲的信任，但再婚的人选，却一直迟迟没有决定。
或许是明白了儿子的心思，赵父终于在其拖拉了一年之后，将汪莹洁介绍给了他。
现在想来，赵父的决定简直错得离谱。
说到这里，赵俊鸣的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火焰，惹得陆王二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他这深刻的恨意，对象是谁。
赵俊鸣将父亲介绍了一个女人给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孙勇元，孙勇元并没有多想，连连催促赵俊鸣答应。
赵俊鸣终于还是在多方压力下答应了下来。
可当婚后不久，孙勇元在一次来到赵俊鸣家，见到了汪莹洁后，却突然变得很奇怪。直到后来，赵俊鸣才知道，汪莹洁是孙勇元的初恋情人。而孙勇元，不是一个单纯的同性恋。他对女人，同样有兴趣。
嫉妒使得赵俊鸣将自己的妻子当成了情敌，也开始痛恨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是故意安排这一切的，目的就是造成自己和孙勇元之间的嫌隙。
果然如赵父所料，孙勇元和赵俊鸣大吵一架，离开了他。而赵父也趁此机会，将孙勇元赶出了公司。
赵俊鸣很痛苦，他发了疯去寻找孙勇元的下落，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半点音讯，直到三年后，赵父去世。
赵父去世后没多久，孙勇元出现了。他这段时间过得似乎不太如意。再次见到他的赵俊鸣很高兴，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孙勇元似乎害怕赵俊鸣不会接纳自己，再三保证，他对汪莹洁早已没有感情，当初只是觉得被赵俊鸣欺骗，才会离开他。
两人又和好如初，孙勇元也回到了公司。赵俊鸣没了父亲的压力，再加上汪莹洁虽然年轻，但性格却如同前妻一般温顺，因此，他觉得，他的春天来了。
“但是，两年前，我出了意外，在视察工地的时候，失足从三楼跌落。当然，小孙应该是想让我死的，可惜，我只是瘫痪，并没有如他的意。”
赵俊鸣的脸色已经从追忆，变成了冷漠。
“为了取悦他，我对他挪用公司资金的行为视而不见，也看出了他对我太太的垂涎，忍痛对他背地里挑逗我妻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想不到，他会这么狠。当然，这些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否则我不会等到这么久才下手。”
“汪莹洁有份参与吗？这就是你杀她的理由？”
面对陆天凯的提问，赵俊鸣摇了摇头，道：“没有，当时，她一直拒绝小孙的追求。小孙是因为恼羞成怒，恨到了我头上，再加上当时，我正好对他挪用资金的行为，用暗示的方式警告了一番，因此，他才会一时冲动。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你为什么要杀汪莹洁？”
“因为，我瘫了半年后，她就跟小孙好上了。我娶了她十年，从没碰过她。她如果找别的男人，只要不被别人知道，我是无所谓的。毕竟，她也有追寻她幸福的权利。说实话，我父亲过世后，这段婚姻维不维持，都已经无所谓了。但既然她不提，我也不愿意先提。因为，我确实觉得对不起我前妻，我不希望再对不起她。没想到，我瘫痪不过半年，她就跟小孙好上了……”
王队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出言打断他道：“就因为你拿所谓的特殊生活癖好，你先是抛弃了前妻，又杀害了现在的妻子，你……妈的，算了，这些你回警局补充笔录的时候再说吧，现在说说，你的怎么杀害汪莹洁的。”
赵俊鸣看了一眼已经坐在沙发上的苏七。苏七表情凝重，困惑，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一般。
“你的这位小同志早就猜到了……算了，你想听，我就说，否则以后也没机会说这么多话了。”
顿了顿，赵俊鸣指了指门外道：“出了院子大门，这条路就是一个长下坡。我太太很喜欢这段下坡，因为她骑上山地车，就可以先来一段冲刺。所以，我在前面一百来米的地方，在两棵树中间，绑上了钓线。我是经过严密计算的，钓线正好在她脖子的位置。”
“为了不在树干上留下痕迹，我在树干上先缠了毯子，再开始绑线。这种专门用来海钓的线，材质十分坚韧。我将它绷得紧紧的，对高速通过的人来说，这就是一把断头刀。”
赵俊鸣仿佛在述说一件和自己，和自己老婆都不相干的事情：“我就在窗台看着她倒地，然后去处理了现场。我瘫痪以前，小孙经常来我家。为了追求到我太太，他经常献殷勤。他的厨艺了得，尤其擅长西餐。家里的厨房他经常使用，所以，我知道，厨房的西厨刀上必然有他的指纹，而我太太虽然也做饭，却不会做西餐，所以，那些西厨刀她是不会用的。我太太昨天骑车摔倒了，手臂上有伤，我用她换下来的绷带，沾湿了以后擦在刀上，然后扔在路旁的草丛里。”
“事情就是这样，我回来以后，把钓线烧了，然后将安眠药放在床头，假装睡觉。我知道，尸体很快会被发现的。我以为，发现的人会是小孙，我知道他等不到我太太，一定会来。没想到，他竟然不敢来我家，只敢远远地等着。呵呵……我瘫痪以后，他可能是心虚，所以就不太敢光明正大来我家。但他多次偷偷摸摸来，和我太太在楼上颠鸾倒凤，还以为我不知道。”
说到最后，他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这对狗男女，活该！我只恨没有陷害成功，否则，他也要死！”
似乎终于从情绪中缓和过来，他抬起头，看着面面相觑的陆王二人，又看了苏七一眼，呵呵笑道：“要不是毯子上留的这个破绽，你们是不会找得到证据的。我还是大意了。没有这个破绽，我一个残疾人，又吞服了安眠药陷入沉睡中，你们应该是万万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的。”
“你不止一个破绽。”王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苏七刚才就已经联系了技术队的人，说是要他们来抽你一管血。现在想来，他就是要证明你的血液里面没有安眠药成分的吧。”
赵俊鸣愣了愣，看向了沉默不语的苏七：“英雄出少年……唉……”
“小徐，进来，把人带回去！”
王队这个钢铁直男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和赵俊鸣这样的人待在一块，扭头朝门外喊道。
小徐冲了进来，强忍着询问的冲动，拿出手铐就要铐住赵俊鸣。
“警官们，我一个残疾人，跑不了的。你们看，天亮了，我可不想被别人看到我这个狼狈的样子。手铐可以免了吗？”
赵俊鸣用力地拍了拍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看着王队道。
王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用铐了，带回去！”
扭过头去，看了外头一眼，赵俊鸣轻声道：“我还有一个请求，能不能让我跟小孙说几句话？”
“嘿，你这死基……”王队一脸嫌恶，又立刻反应了过来，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如果你说的，关于孙勇元导致你瘫痪的事情是真的，只要你愿意正式报警，我们会尽力还你一个公道。另外，关于你公司的财务情况，我想经侦大队的同志们也会好好彻查孙勇元挪用公款的事情的。现在，在证据链还没有完全完善前，你们都是这个案子的嫌疑人，我不能允许你们私下交谈。”
“就几句话……我会在你们面前说的。我估计，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求求你们，就几句话……”
陆王二人对视一眼。王队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陆天凯苦笑道：“好吧。小徐，推他出去吧。”
一行人出了别墅大门，朝停在路旁的警车走去。警车旁，被铐住的孙勇元一脸死灰，双眼失神地看着一行人朝他走来。
陆天凯下意识回过头一看，只见苏七还坐在客厅内，微微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孙，你后悔吗？”
赵俊鸣推着轮椅，停在了孙勇元的面前。
“后悔什么？后悔跟你在一起吗？这个还要问吗？”
孙勇元眼中迸发出仇恨，似乎想将眼前这个废人生吞活剥。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啊。我难道曾有一丝一毫对你不好吗？”
“哼……”
孙勇元低下了头，似乎什么话也不愿意再说。
“我知道你恨我杀了莹洁。我想，我应该逃不过死刑了。只要你最后，再吻我一次，我就不会要求警方查你当年害我瘫痪的事，也不会要求他们查你挪用公司资金的事情。”
赵俊鸣的眉宇间透露出痛苦，脸上却是带着宠爱的笑容，温柔的话语让孙勇元愣了一愣，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真……真的？你不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孙勇元似乎大为意动，看着俯身而来的赵俊鸣，犹豫着张开了双手，似乎没有注意到快要吐出来的王队等人的表情。
“等一下！住手……住嘴……别动！”
苏七急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赵俊鸣面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双手却是紧紧抱住了孙勇元的脑袋，吻了上去。
王队等人别过脸去，第一是因为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第二也是因为苏七突如其来的呼喊。
苏七远远地看到，孙勇元环抱着赵俊鸣脖子的双手突然一僵，而后松开，剧烈地挥动着，似乎是在求救一般。而赵俊鸣则紧紧地吻住他，似乎完全不愿意松开。
终于，赵俊鸣软软地倒在了剧烈抽搐的孙勇元身上。苏七脚步慢了下来，叹了口气，看着还没反应到身后异常情况的众人，摇了摇头道：“算了。”接着，他看了一眼天边。
天色已然大亮。
“你们回去准备写报告，我也该去上课了。”
苏七的话让众人都愣了愣。陆天凯下意识回过头来，顿时惊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