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在我的怀中渐渐冷却。整整一上午,我抱着他,无知无觉。四周变成了一片虚空,似乎有无数人影来了又去,可我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开一丝一毫。只怕下一眼,他便会从我眼中消失,永远看不见。
“澜儿……你放手,把九弟给我……”面前有人蹲下来,望着我的眸子。我却丝毫不觉,只紧紧地拥着他,一双大手似乎想要上前夺过他,被我转身避了过去。
“澜儿……澜儿……”
面前的人似是耐着性子叫我,直叫到第三声的时候,我才愕然反应过来。面前蹲身的人是周怀铭,他眼神中满是悲戚酸楚,可这一切,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澜儿,你放手,让九弟入土为安。我答应你,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我呆呆地望着他,倏然笑了。“查?老爷查自己吗?查是谁做了手脚,如何要毒死澜儿的药却被九爷喝了?爷查什么,查来查去还不是在自己头上……啊,不,爷乃堂堂总督,又怎么会谋害幼弟呢,定然是被人栽赃陷害,是厨子里随意一个小丫鬟干的,是不是,爷?”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我噎堵着,额上青筋迸出,却终是隐忍着没有发作。他沉声道,“澜儿,把九弟给我!让他入土为安!”
“不……你休想……你休想!”我忽然狂躁起来,啼哭着,“他已经死了!他已然被你们害死了!你还想如何!你休想再碰他一下!休想!做梦!”
面对我的狂躁,他的大手倏然紧紧覆上我的肩,涩声道,“澜儿,不管你信不信,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九弟的尸身你若不给,也罢,三个时辰之后便从族谱除名,永远不得进祖坟!”
“你!”我咬碎银牙望着他,简直是霸道无耻!
“反正我周怀铭已在你心中无恶不作,又何必在乎多一件!”他目光炯然,片刻,敛眉道,“澜儿,听话,九弟在天有灵,定不愿你如此的……”语音到最后,已是凄然。
九爷。我想起了他对我说的那句话,他说,不要怨恨周府,不要恨。是的,九爷,他要我没有恨意,没有恨意地在这个世界继续生存下去。
窗外,阳光刺目。我仿佛在那一刹又看到他温煦的笑容,在一片炫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的手缓缓松开,闭了眼,泪水滑落,任凭他将怀中的九爷轻轻抱走。
九爷在他的怀中依旧安静温顺,仿佛只是沉沉睡去。没有纷争,没有喧嚣,只有一个安静而洁白的世界。周怀铭抱着他,低声道,“九弟,没想到,你我兄弟二人,最终天人永诀……竟是这样早……”
他满脸皆是痛心之色,我在一旁看着他做戏,嘴角噙着一丝残酷的冷笑。
他抱走了九爷,我的双手空了,我望着他,倏然笑了,继而双手狠狠捶向腹部,一下,又一下。我感受着那极致的痛与痛苦带来的快乐,我感受着腹中的生命因一下又一下的捶打而躁动不安。
“澜儿!澜儿你疯了!”
周怀铭大惊,一把放下九爷,转过来就扑向我的手。他的手沉稳有力,我被他紧紧箍住,我狠狠地望向他,目光中尽是怨毒。倏然一口咬向他的手,我狠狠地咬着,像是把所有力气都用在了齿间。然而,尽管他的右手被我咬的鲜血淋漓,却依旧丝毫不松手。
他手上的血顺着衣衫滴答而下。一滴一滴,宛如点点小花。僵持了许久,我累了,松了口,兀自喘息着。
喉间是浓重的血腥味,凛冽而甘醇,叫人疯狂。
“澜儿,你这是做什么,澜儿!”他痛心疾首地望着我。
“周怀铭!你还要我怎么做!堕胎药或是毒药,总之你都不再想要腹中这孩子!你周家的骨血,我还给你!堕胎药没了,毒药没了,也好办,只要一下下捶掉就好。爷,你看着,你亲眼看着,看着漪澜是如何为你除掉腹中的孩子的。”我桀然冷笑,笑到最后却是哽咽不语,“爷见过比他更可怜的孩子吗?还没生下来就被自己的父亲怀疑,毒药竟没能药死他!可是爷,你告诉我,他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我疯了一般地撕扯,想要挣脱开,我大喊着,“你松手!你不是想让他死吗!我让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我疯狂地挣扎着,他却倏然一把紧紧抱住我,已经哽咽不语。
“澜儿……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对你妄加怀疑揣测,你决意我负了你!”他的头紧紧埋在我怀里,“澜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小人之言,不该怀疑你腹中我们的骨血……可是澜儿,九弟去了,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惩罚。澜儿,你不能再如此!”
我默然不语。良久,我垂泪缓缓道,“既如此,烦请爷为澜儿端一碗莲花羹来!”
“好,好,我去去就来!”他倏然起身,似是觉得不对,对周身的小丫鬟说,“看好八姨太,她若出了什么差错,拿你们试问!”
小丫鬟唯唯诺诺,我却万念俱灰,在他脚步即将跨出门地一刹,我猛然起身,就要用肚子狠狠撞向桌角。
却不料脚下虚浮,终是绊了一下,脚步慢了几分,便被身后的丫鬟死死拉住。
“八奶奶!八奶奶!”小丫鬟惊声尖叫着,周怀铭已然端着一碗粥立在门口处。他见状,顿时愕然。
我笑了起来,先是低低的,继而笑声越发响亮,到最后竟是笑的肆无忌惮。周怀铭立在门口处,双眉紧锁,青筋暴露。
“爷,真可惜,澜儿身子不济,没让爷看上一场大戏,来日定当补过……”我笑着,用最恶毒戏谑的言语挖苦他,“爷,你能防的了漪澜一时片刻,却防不了漪澜****夜夜!这孩子,漪澜定然是不会再要了。爷给我的,漪澜离开周府之时都会尽数归还,这孩子,漪澜也还给爷!哦,对了,爷不认为这是爷的孩子,那就让他随风去了吧……质本洁来还洁去,清净自在……爷,你防不住的!这孩子不会生下来!”
“周怀铭!你防不住的!”
一口气说完,我剧烈地喘息着,却含着报复的笑意。我笑得痛快,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可笑之事,而我,竟是天下最可笑之人。
“咣当”一声,周怀铭将手中的粥碗狠狠摔在地上,碎成齑粉。
“来人!把八姨太绑起来!什么时候不再寻死觅活,什么时候再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