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凉风在京西,可不是唬人的。
厅内的演奏曲朦胧在耳边,苏倾站在大厅最前方设置的外凸阳台,两手撑在栏杆上,看着花园夜色。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从脖颈的领口钻入,抚摸她的身体。她眼神幽远,没了固定在脸上的笑容,整张脸就像迎面而来的寒风一样让人悚然。
她半伏在栏杆上,脑子里浮现多年前的回忆。
白雾缭绕的城市里,从尸堆中走出的男人浑身是伤,手上的皮肤已经有些溃烂,明显已被病毒感染。
他看见了她,哪怕举步维艰,也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背后。
黑色的枪口冒着白气,他见她回头,立刻扣下了扳机。而她也在同一时刻挥出弦刃……
嘭!
苏倾抚上自己左肩,忽然想起了某人那颗黑色耳钉。
孽缘,这真是孽缘。
她摇摇头,眼睛从花园小道扫到地下车库。
一楼阳台最多距地面两三米,跳下去没问题。接下来可以从小道穿过进入地下车库迅速驾车,也可以直接撞开小道上那辆保时捷开走。但撞玻璃影响太大,说不定还会留下血液被检测身份,还是从车库走要安全。
厅内欢闹声隐隐传来,苏倾手一松,身子转而背靠在栏杆上。阳台的玻璃门大开,窗帘虚虚掩着。
如果借助绳索从这里到达二楼,再从二楼另一边楼梯下去,也是一条通畅的路,这比去车库还要省力一些。
“在看什么?”
来人左耳的微光,让苏倾不自觉眨了眨眼。
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昂着头。只不过这次看的是天空。
“星星很美。”
穆城没接话,上前几步,不经意扫了扫她刚才时不时去摸的右手腕,低沉嗓音在夜里显得颇有磁性。
“把扣子解开。”
语落,见苏倾愣着没动作,怕没听见一般看了看她胸前的纽扣,“把它解开。”
这么直接?
虽然心理有准备,但听了这话脑子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抽着嘴角,“穆少,这不好吧?”
“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背对着光线有些看不清神情,声音还是那样不容反驳,甚至还有些焦躁。
苏倾心跳加快,她稳了稳情绪,“外面还有客人,被人看见岂不是有损清誉?”
见人不答,她抓住机会继续,“如果穆少倾心,我们大可以换个地方,这里太冷了。当然要是我误解,那我先道歉。可要不是因为这个,您有什么事必须解开认识不过一小时的……”
“你在挑战我的耐心。”
穆城的声音听起来比其他时候要更低沉,其中包含着十分明显的焦躁意味。
他看眼苏倾左肩锁骨处,“你在害怕?”
“您要脱我衣服,我能不害怕么?”
穆城噎了一句,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他逼近几步,一手直接撑在苏倾背后的栏杆上,将她锁在自己怀里。
“你来或我来,自己选。”
“穆少,虽然我们身份……”
“一。”
“现代社会女人应该拥有自……”
“二。”
“……”
“三。”
“……我来。”
苏倾看了眼男人即将抬起的手,果断作出决定。
她为拉开距离,上身向后倒了倒。礼服上半身的西式领设计只留了三个纽扣,而将这几个扣子解开,肩处风光即能一览无遗。
她抬手,一个个解开扣子,动作极慢,但穆城竟也出奇地没有催促,任由她慢慢来。
解开这三个纽扣仿佛花了一个世纪,穆城像是屏住了呼吸,皱眉看着那块逐渐释放的布料。
第一个纽扣下,是漂亮的脖颈,第二个纽扣下,露出一片软嫩肌肤,第三个纽扣解开,整片锁骨引入眼帘——
锁骨右处,印有一个蝴蝶状的纹身。纹身并无任何遮挡疤痕的迹象。
……真的不是?
苏倾明显感觉到穆城呼吸滞了一秒,她两手悄悄在身后交叠,左手已扣住右手腕。
穆城伸手把衣料拨开一些,眉头紧锁盯着那只蝴蝶,“这是什么?”
“纹身,我的特殊癖好。”
穆城紧盯她的双眼,对视片刻,“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倾暗自松开交叠的双手,轻笑道:“我从不说谎。”
咔嚓!
快门声。还没关闪光灯。
苏倾往声源处望去,看见人影条件反射抬起右手,不过好在理智让她赶紧停止下一步动作,她的右手也被同时抓住。
“你手上有东西。”穆城把抓住的手放到眼前,将袖子推上去,纤细的手腕上搀着两根黑色的圆环,“这是什么?”
“穆少,那记者一走,明天就有头条新闻了,”苏倾出言提醒,可看对方仍是一种审犯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只能把圈在手上的黑色圆环取下,放手里扯动几下,“您没见过?皮筋。”
见男人一愣,她好心用这两根圆环绕到脑后,把自己一头长发随意绑了起来。
“橡皮筋,扎头发用的。”
“……”
穆城默了半晌,松开了扣在栏杆上的双手。
禁锢被解除,呼吸立即顺畅。
男人退入自己的安全距离,苏倾刚想喘口气,就见他又忽然停住脚步。
苏倾还没做好准备,就见他把外套脱了下来,走到面前把衣服给她披上。
如此暧昧的动作,行为者貌似不以为然,眼神还是一般犀利。
“我会把你查清楚。今晚给我搬回小区。”
苏倾笑着回望:“正合我意。”
穆城看眼她,随后转身,走入大厅。
阳台之上重归一人。
苏倾呼出口气,把头发上的黑环重新套回手上,望着那人背影,身上外套透着淡淡的清香。
不知为何,她看着,嘴角竟不禁轻轻勾起。
咔嚓!
这次没有闪光灯。
偷拍的记者如同上一个一样拍完就想跑,可明显这回他没这么幸运了。
苏倾手腕轻轻一动,一根浅色的丝线快速飞出,偷拍者还未看清怎么回事,手上的相机竟瞬间裂成两半,各种零件撒了一地。
这、这是什么人?!
苏倾拢着外套走到记者面前,居高临下。
“纵容一个,还没完了。”
外面的小雪停了,苏倾将外套递还给佣人并写了一张道谢卡,拿着手包提前离席。
她在安保的带领下走进车库,与先前预想驾车逃跑之间的反差感让她不禁笑了笑。
车才刚刚启动,手包里的电话就开始震动。其实先前已经震过许多回,只是她一直没去管。
轿车驶入大道,她按开蓝牙耳机。
“佑辰。”
“为什么不接电话?”
“边接电话边跳舞?”
“和穆城?”
“恩。”
对面声音沉默了会儿,随即沉声:“发现了么?”
苏倾一笑,随手打过方向盘转弯,“你猜呢?”
“……”
“没有,”苏倾不再逗他,正经把事情说清楚,“不相信我的无痕手法?虽然他的疑心很难消除,但不是百分百认定就算安全。”
“……”对面没有立即回答,停顿几秒后,他低声道,“要开始了?”
苏倾拐入下一路口,也轻声,“恩。”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通知我。”
“放心,不会有事,”苏倾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以后别和我打电话,我的手机很可能会被监听,其他几个也是。”
“……那我怎么联系你?”
“挂号看病。”
半秒后,电话挂了。
晚上九点的明江大桥上霓虹灯闪烁,像极了今夜某人左耳上小小的钻石。
穆城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他那副神情仿佛想要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被重新翻出的回忆还在隐隐发烫,左肩那样强烈的剧痛又一次冲击神经。
后边的车不停鸣笛。
她移开抚在肩上的手,踩下油门,整辆车越过停车线,驶向前路尽头。
不管怎样,至少能回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