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浑浑噩噩地踉跄行走在肮脏街道上的兽人似乎没有姓名,却和周围泛黄的灯光和四散的蝇虫相得益彰。
全身被恶臭油脂包裹着的毛皮狰狞地拧巴在一起,不曾打理过的头发凌乱地垂散在那张布满痤疮的丑陋面孔上。
这种人被称为【Parasite(寄生虫)】,无所事事者,无依无靠地攀附着集体而活,却因为各种各样外界或自身的原因失去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不劳而获地接纳着从上层滤下的残渣,麻木地被空虚吸干最后一丝活力。
这样的人,对整个集体而言就像是健康人体上溃烂的部分,运作机械中腐朽的螺栓。对自己而言,或许生与死的界限也没那么清晰。
这种人不像悬于高堂之上的阴谋家,因为他们没有那么精明的头脑与险恶的计谋;也不像游走在人群里的扒手盗贼,因为他们没有长久锻炼出的绝技与为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更不像行于市井忙忙碌碌的居民,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活着的意义。
就像眼前的这个家伙,或许他也曾有过自己热爱的事物,有着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家人。他也曾有过自己懵懂的爱情,或许也曾有过自己爱情的结晶......
出于礼貌,亦或是厌恶。没有人会过问他悲惨的过往与惨绝人寰的经历,但无意中瞥见他发黄眼珠里的一片空白后,所有人都会自觉绕开。
所以没有人发现过,这个只有他注意过的,在无人问津的城市角落处,在流淌着脏水污秽的河道之间的,那枚发着红光的茧。
起初,他只当那东西是沿着城市堵塞已久的排水系统一起被冲下来的无价值之物。但一天天过去,那枚异常形状的虫茧却越来越大,越来越透亮。明明是漂浮在满是垃圾的黑色水流之上,但那副纯洁的样子,那愈发明亮的光却好像来自天上的世界。
那东西对他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好像要把他的灵魂吸过去一样。
这是他的秘密,他的礼物。他在等一个特别的时间,他要在一个特别的场合打开它。
某天他又经过那里时,发现那枚卵已经长到了二层楼房的大小,半个街道的人聚集在它下面,不论身份不论地位,都着魔般地盯着那东西光滑的表面。
他知道,时间到了。
那东西干净,圣洁,简直是这世上一切美好的集合体。
就像...
就像自己那个永远将时间停止在襁褓中的女儿一样...
他颤抖着上前瞻仰,但不敢伸手触碰。
他明白自己的肮脏,眼前的明亮不容得一丝玷污。
仰望着,透过那红色琉璃般的外壳,窥探其中美好。
他看到了,一对少年少女青春洋溢,组成一副极美的画卷。少年伏在少女双膝,就这样安静地睡着。
那二人的周围伏倒一众自己熟悉的人,自己所爱的人啊...
他拼命地看,在那群人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妻儿,看到了自己的老友、兄弟......
他们虔城地跪拜着,向着他们的女王祈祷并献上自己的一切。
少女无所回应,或许早已死去,只有胸口血一样鲜艳的红色水晶闪闪发亮。
那少女是卑贱的人马,此刻高贵得如同天外之客。只是遗憾,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或许缺少一条健康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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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十?”
被敞开窗口的凉风惊醒,带有倦意的巫女嘟囔着呼唤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没有得到回答,她有点小小的担心。但想到【枪】的实力,却又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她丝毫不担心阿十会离自己而去,因为阿十说过,她们本就是一体。
伸了个懒腰,听着自己的脊椎咔咔作响。用尾巴带上了窗,毕竟在她这小小的工作间中转身都有些困难。
没错,她在这小小的塔楼中办公。虽然宫殿很大,这里却没有一块是她能够使用的。
高档的娱乐间是贵族们聚会的地方,奢华的餐厅好多天也只会开张一次。作为建立了国家,保护新盟不被外敌侵害的巫女,却被安排在了这样一个连门外站岗的卫兵们都嫌弃的狭小角落里。
朴素的习惯没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妥,贵族们花言巧语哄骗她耗费人力物力建造的宫殿也只是让她觉得有些浪费。
她有时会想起出门走走,在经过金碧辉煌的大厅时也丝毫没想过这些已经是别人的东西了。
作为王,连一个为自己做饭洗衣的人都没有。她安慰自己这样更加贴近生活,但束之高阁,她又怎么能真正了解人间疾苦。
贵族们的恭维谄媚到令人恶心,她也只能笑脸相迎。因为这个国家最主要的组成,就是贵族们率领的庞大家族。
她经历过上一个联盟的覆灭,所以从内心深处恐惧着外来的威胁,一昧地迁就着,却从未想过自己手下的国家早就从内部分裂腐朽不堪。
她想要找人帮助自己,但身边所亲近的却只剩下格罗姆一人。在能接触到的人中,她逐渐了解到了格罗姆“牺牲”的消息......
最后一个亲人的“离去”,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翻来覆去着,她跪在床边干呕了一夜。
她想要解决一切问题,但她的话语根本无法传递。权力似乎一直都在,却似乎都不曾掌握在她的手中。
无法解决的事情越来越多,堆积成山。她应付都来不及,又怎能有所改变?
烦闷,不安,好像新盟时刻都命悬一线,理智疯狂游走在险崖边缘。
指甲刻进千疮百孔的桌面,手中握着的笔又一次折断。
无名的危险还在蔓延,错误的决定将一发不可收拾。
桌子上厚厚一摞,都是难以掩饰的无可救药。
头痛又犯了,自从看到【黑雾】引发的灵坏术式【虚空第零加护】,那足以蒸发一切的【精灵】与高高掀起的尘埃组成的蘑菇云就一直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从那以后,她的大脑时不时就会撕裂般地疼痛好一阵。
茨冈·卡尔无力地扶着自己的脑袋,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着....
疼痛盖过去的声音有很多,老旧木门的吱呀声就算一个。
微眯的眼睛中出现一双手的倒影,一杯冒着热气的青色茶汤被轻轻放在了桌上。
曾几何时,她也被这么关心过...
被这双有些粗糙的手,还有一句低沉,却十分有安全感的:
“呦,刚睡醒吗?”
“!”
一个激灵,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银色眼眸里满是迷茫。
在刚离开联盟时,她时常会这样惊醒。她经常会想,是否某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少年微笑着坐在床边。尽管她明白区区人类不可能在那样的爆炸炸存活下来,但仍然渴求奇迹。一次接一次,她眼神中的期待一点点抹消,但在今天又猛地被重新燃起。
“呀...小茨冈,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这个颜色了?”
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掩埋在无可挖掘的记忆深处的碎片爆发般浮现,在她疲惫不堪的干涩双目中重新亮起光芒。
嘴巴张合几次,她太多想说出口的话堵,太多按在心底的问题,太多想要表达的情绪,竟一时忘记了怎么发出声音。
得有了大概一两秒的缓冲,她才敢颤颤巍巍地抖出一句若有若无的:
“...哥?”
少女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被【枪】异化的亮银色双眸紧紧地盯着无铭因气色不好显得有些发黑的双唇,连呼吸的本能都暂时摒弃。
无铭点了点头,那张有些颓废的脸上也显出一丝喜悦。
“哥!”
看着嘴角熟悉的弧度,一幕幕回忆大力敲开了心门。她再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脚蹬在桌面,闪电般地冲上去一把搂住了无铭的脖子。
?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这个黑影就已经把自己的主人按在了地上,还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啜泣。
芙蕾笑着拉住了不明白情况的?,仿佛要让她安心似地说了一句:
“安心,这真的是妹妹哦。”
“妹妹?主人的...妹妹?”
?茫然地看着这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有着不凡领袖气质,现在却连话都说不流畅的成熟女孩,怎么也没缓过劲来。
“好了好了...这还有人呢。”
无铭有些尴尬地抬手替小茨冈抹掉眼泪,一边暗暗惊讶于她的速度。虽然房间不大,但这样的距离也不该连她移动的动作都没看到。简直是瞬移一样,他本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了地上。
“啊...啊对不起,我就是...有点太激动了。哥,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了...”
说到这里感觉又有点想哭的意思,她连忙直起腰来用手拉住无铭,与他一起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后,又真正地给了自己许久不见的“哥哥”一个大大的拥抱。
“先换身衣服吧,我们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叙旧。”
芙蕾戳了戳小茨冈的肩膀,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衣服。
这种有些透明质感的睡衣实在有些不适合谈话时穿,因为塔楼根本不会有人来,为了方便,办公时她也就懒得去换什么正装了。反正很多时候都会在桌子上睡着,还不如直接穿着睡衣光着脚在这里走来走去。
被指出问题后,女孩也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回头去拿挂在衣架上的正装。毫无顾忌地钻到窗帘后面换起了衣服,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揪着帘子的一边轻轻地恳求:
“随便和我说些什么吧...哥...你可不要...突然消失了哦......”
心一酸,被身边两个女孩捂住眼睛的无铭轻笑了一下,回应道:
“那我给你讲讲...一个二傻子不停倒霉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