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有多大?
身高,体重,外貌?
身体强度,思考方式?
除去后天的不确定因素,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少?
将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少爷与一个寒门子弟的成长环境对调,他们是不是就能活出不同的人生呢?
所以,人与人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吧。
没有人生来就是别人的奴隶,没有人生来就注定低人一等,所有的身份都是在社会中慢慢贴上的标签。
既然这样,凭什么那些贵族就能坐吃山空,就能坐在柔软的垫子上毫无烦恼地欣赏被压迫的人们的苟且偷生,甚至在那样境遇的人身上饶有兴趣地再来一刀。
金字塔最底层的人甚至已经不再是单纯地被压榨劳动力,他们的生活,挣扎的样子也变成了贵族们消遣娱乐的一部分。
但一个国家最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这座金字塔的底层啊...
贵族们给人民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大到人们来不及抬头,大到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他们欺瞒了大众这么久,以至于他们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根基究竟是建立在什么上的。
格罗姆点燃火把,高高地举过头顶。
天空渐渐落下帷幕,泥泞的街道上亮起一朵又一朵闪烁的萤火。那么微弱,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但慢慢地,越来越多,在每个路口,在每处节点汇集,涌动成一条细长却不断庞大的河流。
一开始只有格罗姆,但慢慢的,有人从他脚边搬走木箱,拿起一摞又一摞的苍白笑脸面具分发给人群。
很多人推开窗户观看着这一难得的景象,更多的人则推开房门点燃火把,自觉加入这一场无法停息的奔流中。
因为警署的大多数警官都被支出了城,而佣兵协会中的大部分直接由贵族给予酬劳的佣兵也参与了福尔唐家的【护送任务】,所以根本没人能够,或者根本没人想要去阻止这场声势浩大的游行。
“所以等风向改变,给他们一把火......”
格罗姆念叨着无铭在他酒馆里说过的话,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火把闪烁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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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古芥城警署的人么?我是福尔唐家雇佣的佣兵,负责护送这一次的货物,这是我的证件。”
无铭笑眯眯地走过来,熟练地从坎肩的包里翻出两个小本。
“这个是佣兵的证书,这个是福尔唐家的证明,请过目。”
事发突然,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迪庚斯,甚至完全忘记松开攥着霍普斯耳朵的那只手。
回过神来的署长连忙命人去检查证件,然后整整仪容,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被丢到一边的霍普斯还愣在原地,脑海里回荡着刚才迪庚斯说过的话。
【禁地】,【根基】?
他们不是在调查失踪案么?
不是为了以后不再有更多的人遇害了么?
国家的根基?
【警署】不是为了保护【人民】而存在的么?
是...我的问题么?
眼前这个署长是经历过【旧盟】的人,在【旧盟】期间也做过警署的工作,所以他应该更明白这点吧...
是我哪里做错了...
这两天里...先是无铭告诉她【查不出】,又是迪庚斯告诉她【不能查】。
是...我的问题么?
“啊!是的,我没找错就好。”
无铭一副虚惊一场的表情,接着神神秘秘地贴近迪庚斯的脸低声对他说:
“其实这次中途来找您也是福尔唐老爷的意思,毕竟事态严重,城内实在是找不到人了。老爷也是怕遇到危险,毕竟您懂嘛,那群刁民...”
无铭对着古芥城的方向努了努嘴,做出厌恶的神情。
“这次的暴乱事发突然,我们都没有准备。还希望您能先带几位警员护送老爷回去,在分几人帮我们保护一下这次的货物。毕竟...这些东西还是挺贵的,要是半路被人截下来,那中心城的那些大人们追责起来...这个治安问题其实...”
半恭敬半威胁的语调,无铭弯着腰将迪庚斯引至车前。
“然后看到你们正在押送犯人啊...”
无铭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从指尖伸了一根触须出去,狠狠地抽了车底一下。
“怎么了?”
福尔唐察觉到异样,从车上走下来查看情况,迎面就撞上了警署署长。
“福尔唐大人。”
署长欠了欠身,想表现得尊重一点,但碍于面子还是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
“哦,老爷。我们正说到呢,这位警官他们抓到了两个犯人您看怎么处理?”
“请...拉上车啊!还在等什么?”
福尔唐毫不犹豫,他知道这两个女孩都是无铭身边的人,无铭此举大概率就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但他又不能表现出署长和自己太过亲密的关系,所以赶紧改用“拉”字。二来,他也想借此控制住这两个人,在货车这种固定的区域掌握住他们的行踪是最容易的,可谓一石二鸟。
“明白。”
迪庚斯着急在福尔唐面前树立形象,所以积极执行着他的命令,连忙让人把芙蕾和?二人带上了一个相对空旷的车厢。
?一副没搞懂状况的样子,在路过无铭身边时刚想张口问些什么,就被身后的芙蕾猛地撞到前面。芙蕾回过头冲着无铭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推着?钻进车厢。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咬耳朵地将这句话告诉?,芙蕾闭着眼睛默默靠在墙边开始休憩。
无铭目送着两个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又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道:
“对了,为了方便行动,警官你就和福尔唐老爷坐一节车厢吧?”
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迪庚斯怎么可能拒绝?他指定了几个警员去看管犯人,就搀扶着福尔唐走进车厢。
“那就从那个地方开始分离吧,第一节车厢全是要回去的人,我们就从这里继续前进去中心城。”
无铭嘱咐给第一节的负责人,由他来安排一会儿的行程,并重点强调了:
“记住,动作一定要轻柔,老爷难得坐一次货车,你也不想砸了饭碗吧?”
“当然当然,您放心就好了。”
车夫拍着胸脯保证,又偷偷看了眼齐刷刷站在工厂门口待机的监察者,心里泛起一阵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恨不得马上离开。
“那就出发!”
无铭拍了下拉着车的一种名为【Berg】的地龙的屁股,那东西受到刺激,开始在车夫的引导下慢慢掉头。
“怎样,问出什么了么?”
福尔唐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询问,等待面前的家伙给出答复。
迪庚斯紧张地解释:
“那个...因为收到了大群监察者的阻挠。所以其实并没有问出什么。不过她们就在手上,一直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等日后再审也完全没问题,我们古芥城警署的手段还是很多的。”
福尔唐“哼”了一声,没继续问下去。但没过一会儿,他突然警觉地问道:
“那个佣兵呢?”
他没有直接说【无铭】这个名字,因为他知道这个名字对于眼前这个家伙的分量。想来,这个自称【无铭】的家伙应该也是假借了那个人的名字罢了,一个假的名字容易引导不必要的联想,导致出现更多麻烦。
“还在车下吧?大概。”
迪庚斯还很满意那小子的自知之明,知道是两个他惹不起的大人物在聊天,于是自觉没有进来搅局。
但福尔唐可没有这个想法,他深知无铭的手段,趁机消失对他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要起身叫停车子的时候,挂在门外的无铭突然敲了敲窗子:
“我来问下,那个没有跟上来的兔子警官也是一起的吗?”
“霍普斯......”
迪庚斯喃喃念了一遍,冷冷地看向无铭:
“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好像就是站在那里发呆。要把她带着么?”
迪庚斯看向福尔唐,福尔唐看向无铭。
无铭笑了下,耸了耸肩。
福尔唐转脸看向迪庚斯,淡淡地说:
“随便。”
迪庚斯撇了无铭一眼,语气十分不屑:
“你听见福尔唐老爷说的了。”
“那我去处理。”
无铭点了下头,跳下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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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就像奔流,瞄准一个方向就会一窝蜂地冲过去。
而格罗姆所做的无非是引导这个方向而已。
戴上假面,这样不论你怎样冒犯,也不会有贵族派遣的佣兵来暗杀你。
举起火把,使自己处在光明的中心。
每个人都是星火的中心,尽管那很渺小。
但在无人阻挡,无人克制的情况下,依旧能够掀起燎原之势。
“嘿!大婶,外面在游行啊,还有免费的面具拿。”
卖花的少年从门外跑回,咋咋呼呼地甩了两三个惨白的笑脸面具在首饰店的柜台上。
“游行?今天有什么活动?”
库拉放下手中小小的锤子,解开皮质的围裙站起身来向店外观察。
“不知道,不过好像不是什么表演的人,在外面举着火把的家伙都是平时的路人们啊。”
“那他们在往哪里走呢?”
听到没有表演,库拉便没有一点兴趣了,于是又坐回去研究起那副简陋的面具。
“看方向....好像是福尔唐子爵府啊。”
卖花少年进进出出,拉住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兽人种:
“大叔,你们在干嘛?”
转过脸来,是一张惨白的笑脸,在火光与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恐怖。
但却并没有做出什么恐怖的举动,想法,那人好似无奈地叹气,又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大家在走向一个共同的目标。”
“什么目标?”
他还想问出些什么好玩的东西,但那人只是仰起头,用下巴指了指他的身后。
“她知道。”
回头,库拉大婶一反那股颓废的感觉,将笑脸面具盖在那张变得精神十足的脸上。
“不是吧大婶?连你也?”
库拉已经很久没有为一件事这么激动过了,她深知这件事的意义,也清楚后果,更为此感到欣喜。
面具是一张惨白的笑脸,戴在这样一个有些肥胖的女人身上让人感觉有些滑稽。
但她不会这么想,而是在心中又念了一遍,在游行的队伍中每个人都在默念的,面具内刻着的一句话:
【Singe für den Widerstand (为反抗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