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觉,视觉,听觉,嗅觉。”
身着红色长袍,以金色金属镶边。闪闪发光的头冠上刻着蝙蝠翅膀的浮印,血一样红色的双眼微微眯起,仿佛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一样津津有味地看着床上跪坐着的蜡像一样的芙蕾。
红色的血从她的眼中,耳中,鼻中流出,浸透了漆黑的丧服。
疼痛,除此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有谁在...
...
谁来救救我...
“大人,打扰了。”
一个身穿重甲的吸血种推开门,向窗前的萨撒拉郑重行礼。
“我不是说没什么事别随便来打扰我么?”
萨撒拉低着眉,不满地看了来人一眼。
这个人叫弗鲁萨,凯尔汶·弗鲁萨。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也算是芙蕾熟悉的一个人之一了。
“是,大人,但有件事我必须禀报一下。”
“怎么了,有话快说。”
“就是...您的三号试验品逃出来了,和那个苍狼氏族的拉米一起...”
“三号......”
萨撒拉扬起头作思索状,然后突然想到似的,漫不经心地问道,
“就是那个疯子?”
“是的...”
“那个被处决了的达拉柯西娅的女儿?”
“是的...”
“唯一一个和【神器】成功兼容了的吸血种?”
“...是...是的...”
“从小就对吸血种抱有极大仇恨的妮露?”
“是...是...是的...”
弗鲁萨出了一身的冷汗,紧张到不敢抬头。
接着是一片寂静,寂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下的声音。出于好奇,他抬起了头,接着被一脚踹在脸上。
“那还不快去找!非要等到吸血种全死光了才行动么!”
被萨撒拉踹得四脚朝天的弗鲁萨打死也不敢吭,忙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间。
“长官!”
发现弗鲁萨下楼来的一个士兵连忙立正站好,向自己的长官敬礼示意。
然后被一脚踹在脸上。
“还不快给我滚去找人!非要等到吸血种全灭了才开始行动吗!”
“明白了!明白了...”
士兵连声回应,在心底暗骂一声后慌忙戴好帽子,回过身去指挥部队分散开分头寻找。
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的居住地里,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
“为什么人这么少?这个时间你们不应该都出来撒欢了么?”
拉米走在后面,奇怪地扫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与漆黑的窗户。
从刚开始,除了一开始干掉的那三个警卫之外,他们一路上再也没见过任何活人。
这里安静得不像话,简直就像一座死城...
“因为人都死了嘛。”
疯子少女回过头,指了指一个门口晾着什么药材的人家,歪着头回忆了一下:
“这是卡米拉大婶家,她家有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一出生就得了怪病,她家门口一直晾着各种药材,但最后也没治好。”
接着又指向了一个有着大院子的人家:
“你是不是觉得有花园的人家里都很有钱?其实这一家是这条街上最穷的人,老头子叫凯兰,老婆子叫埃米尔。他们平时都干些小碎活计来赚钱,这么大的院子其实是垃圾场,后来被他们夫妇家圈了下来改成了家。但他们一直很乐观,就连臭烘烘的垃圾场都种满了鲜花和小草,最后变得生机勃勃。”
“还有那一家,那一家是后搬进来的。他们的孩子在吸血种与苍狼氏族打起来之后就被强制征兵上了战场,结果没两天这家的母亲就收到了孩子殉职的消息,哭了三天三夜。”
“哦,这家我记得。这家是做甜品的,他们家的小甜饼远近闻名。我小时候经常会到这里来,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他家有个女儿,本来要继承家业的,结果后来为了两百块钱的工资参与了萨撒拉大人的什么实验,就再也没回来。值得高兴的是,萨撒拉最后给了这家人三百块钱。三百块钱,购买六十多个小甜饼了。”
她笑了笑,弯曲修长的食指把垂到眼前的发丝捋回耳畔。
拉米发现,她抬起的右手轻轻拂过眼底,似乎抹去了什么东西。
原来吸血种也是一样的,在战争之下,不止有保家卫国的荣耀,更多的是掩藏其下的,来自普通人的悲伤。
上层的一句话,就会有成千上万人为此牺牲。有的惨死沙场,给家庭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疤。有的沦陷于国内的博弈,到死都在为真正主刀的人数钱...
“那...他们人呢?”
似乎对拉米的这个问题感到意外,疯子抬起脸,用惊奇的语气回答:
“都死了啊,你看不出来么?”
拉米这才注意到,那些紧闭的窗前挂着白色的布条,有些已经被时间抹上了厚厚的尘土。
“是么...”
看来吸血种内部的情形,其实要比芙蕾告诉苍狼氏族的那些更加严重。
“那你呢?你家住在哪里?”
出于突如其来的兴趣,拉米冷不丁地问出一句。
沉默...
疯子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话。
“啊...抱歉,我不该问的。”
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的窗户,都是紧闭的房门。
都是寂静的声音,都是死亡的颜色。
自己问这种问题,未免太过无情了。
正想着措辞去安慰她的,结果疯子少女突然惊叫一声,捂着头蹲了下去。
“对...对啊。我的家呢?我的家呢?我的爸爸妈妈......家人呢...我为什么都不记得...”
“那个...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就是疯了而已!”
她高高地仰起头,匆匆地抹着两眼不断流出的泪水。
“该死的...这玩意...怎么就止不住呢?明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会有痛苦的感觉呢...?”
一团黑色的雾气从她背后浮现,一点点把她笼罩其中。雾非常淡,淡到拉米可以肉眼可见什么东西被从她体内抽出,溶解在了薄雾之中。
随着雾气渐渐散去,面露悲伤的少女突然恢复了笑脸。除了略有形状的两道泪痕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她刚才真的陷入到了某种状态之中。
吞噬痛苦,连自己的也能吞噬吗?
痛苦发自于灵魂,灵魂连接于各个记忆之间。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去...难道这个雾气真正的能力是!
拉米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摇摇头否定自己的感觉。
吞噬灵魂什么的,怎么可能呢?
如果没有灵魂,那生物死后就不能回归星球的【精灵回廊】,物质与【精灵】就会失去平衡了。
所以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那它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好啦!我们快去找你的痛苦吧!就不远的地方,我们马上就到啦!”
她指指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那里熙熙攘攘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必须要小心行事了。
“啊对了,你有听说过【恶魔的道具】这种东西么?”
二人安静地并排走在阴影中,少女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什么东西?”
“从一个...叫【联盟】的地方得到的,某种超乎想象的武器。”
其实拉米心里已经有了数,这些被盟主无铭排上编号的诡异道具的力量,根本就不是靠他的思维能够理解的。
毫无疑问,他是危险的。
可...为什么疯子突然提起他?
“其实吧...我也不是很想瞒着你...”
她一反常态地没有笑,而是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么?”
“因为...你是疯子?你杀了不少同类?”
她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因为我和她是同类。”
“你...和谁?”
“芙蕾,你的痛苦。”
“什么意思?”
“她也是有某种特殊的力量吧,某种你无法用【魔法】来解释的力量。”
【空无泪】
“那种力量并不是她的,而且其所对应的某种道具。”
“那你的【道具】是...”
疯子停下脚步,犹豫着将双手伸到脑后。
穿过如瀑的长发,将后领的金属卡扣打开。
然后将脖上的环带解下,露出洁白细长的脖颈。
拉米突然愣住了。
那光滑的脖颈下方,生生插着一把镶嵌着赤红色宝石的剑柄,露出半指的高度,他原先还以为那突出来的金色部件其实是某种衣服上的装饰。
被剑柄插入的部分密密麻麻排满了黑色的细小纹路,和无数穿过皮肤的线一样,从剑柄处向外逐步扩散。
“这东西...插进去,不疼么?”
她笑着摇了摇头,脆弱的脖子看上去随时都会被横切进去的剑刃斩断一样。
“我不记得了,因为疼痛也算【痛苦】的一环。它会吞噬痛苦,也会吞噬掉其连带的记忆。”
“就像是把一个人的灵魂切掉一小块...”
拉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一脸严肃地看着疯子。
“你这个也是天生...”
“没人是天生的,芙蕾也不可能。虽然不知道这种东西和【联盟】有什么关系,但一定...那个叫【无铭】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请你找到他,解开这个秘密。这个有可能...能够终结【战争】的秘密。”
“你这话怎么这么像告别啊...别担心,我们一起找到芙蕾,干掉萨撒拉,然后一起离开。我带你去找无铭,我们是认识的,我知道【联盟】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
疯子突然又笑了,但不再是那种癫狂的痴笑,而是一种淡然的,温柔的,意为诀别的释然微笑。
她轻轻走近拉米,微微举起双手。握住拉米的手,动作轻柔得像一阵风。
“带着它去找吧,找到芙蕾。”
她把他的手按在剑柄上,然后猛的一推,将他推进一扇紧闭的房门。
“嗤——”
混着粘稠血液的赤色刀刃从少女的身体里抽出,失去平衡的拉米眼睁睁看着从角落里冲出的无数吸血种将她团团围住。
“去吧,我和他们还有一笔账要算呢。”
大门被漆黑的墙中人狠狠关闭,少女最后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她早就发现了!
埋伏在四周的士兵。
“咣咣咣!”
有人敲打着房门,拉米正正神,握紧血淋淋的短剑翻过窗户。
“【Wild Collapse(血坏)】”
借着月光,他看到沾染的血迹之下,用扭曲文字刻着的剑的名字——
【圣·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