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湄坞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来客阵容。
凌念蠡、太上皇、皇太后,以及闻风赶来的文武官员、命妇、妃嫔,几乎将水湄坞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面色焦虑的伸长了脖子朝屋里瞅着。
“玄英!玄英!啊!……”屋里忽然传出楚可欣尖锐凄厉的哭嚎声,那声音划破静夜长空,人若闻之,个个断肠。
凌念蠡顿时变了脸色,握紧的拳头倏的打在廊檐的一根大红柱子上,碗口粗的柱子顿时咔嚓一声巨响,骤然从中断裂!
太后也跟着哇的一声哭起来,太上皇一阵悲恸,居然晕倒在地,大臣、命妇、嫔妃们纷纷跪在原地,凄凄惨惨的也跟着一起抽泣起来,水湄坞顿时笼罩在一片深愁之中……
永安六年夏,三岁多的小皇子南靖王凌玄英中毒身亡,举国上下悲恸不已,太上皇、太后双双病倒在床。
三日后南靖王出殡,城中百姓俱来送灵,好多人终于趁此机会看见了南靖王的养母——传说中的妖女楚可欣。
唉,这妖女果然是不祥之人!终于克死了秦华国唯一的皇子!
不愧是妖女!亲手抚养的南靖王不幸夭折,她居然坐的那般端正,连一滴眼泪都不掉!
老百姓们嘁嘁喳喳的交头接耳,制造出一批又一批的流言,楚可欣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灵车上,目光空洞的盯着小小的玉椁,一言不发……
痛的太深,或许就忘记痛的滋味了吧?
她的心,已经完全麻木,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耳朵里再也听不见玄英那稚嫩的声音喊出一声声“娘”,脸颊再也不会被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抚过……
玄英,我的孩子!娘养你三载,眼见着你从两尺长的婴儿一点一点长到满地跑;日日夜夜,圆滚滚的小胳膊搂着娘的脖子睡觉;趁娘不注意,悄悄抓住一只蛐蛐塞进娘衣领里,吓得娘满地乱跳;一会没看住,你就溜出门,跑到清溪里,酣畅淋漓的在水里玩个够……
奶声奶气的撒娇,眨巴着眼睛扮鬼脸……
玄英,娘不信,你就这样杳然早夭,是不是又在玩恶作剧啊?
不要玩了啊玄英,娘好害怕、好害怕!
咱们不玩这样的游戏,你快回来,好么?别再吓唬娘了……
她痴痴盯着小小的玉椁,巴巴的盼望着玄英忽然在某一瞬间掀开上面的盖子跳出来,咯咯笑着搂住她的脖子,手伸到她颈窝挠痒痒,眨巴着眼问她“娘,痒吗痒吗?咯咯咯……”
直到小小的棺椁被抬进高大厚重的陵墓石门,轰一声巨响,拦闸巨门缓缓落下,可欣忽然清醒过来,尖叫一声一头撞过去,被石门重重弹到冰凉的地上,额头汩汩涌出鲜血来……
永安年四月,永远难忘这一年这一月,在这个莺飞草长生机盎然的初夏时节,玄英,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永远地消失在触摸不到的高空。
破案的过程很简单,大理寺经过调查,发现那罐青梅汁没有任何问题,蔷薇甘露也没有任何问题,但,假若这两样东西放到一起,答案立刻明晰……
制作蔷薇甘露的一味配方——石斛,原本是清凉消渴之物,但却巨寒,少量服之有保健作用,但若遇到辛硝,立刻产生巨大毒性,而这种辛硝正隐藏在青梅汁之中……
逍遥王妃百珑虽是无心之过,然而造成的后果却是罪恶齐天,皇上下令:诛九族!
她的九族里面,包括诸多皇亲国戚,顿时秦华国上下一片哗然,被牵涉进去的权贵纷纷游说百官进宫请命,好不容易才让皇帝改了口,九族可以不诛,但齐州王一家老小必须赔上性命!
可怜齐州王为国征战半生,鬓发斑白之时,却落不下个善终……
他家中人丁倒不是很兴旺,膝下也就百珑这一个独生女,临行刑前,忽然想起老先皇赐的免死金牌,取出来拼力抛到百珑身上,可怜自己同夫人血抛刑场,却以免死金牌换下爱女一条性命。
凌念蠡狠狠听完禀报,忽啷一声抽出长剑砍在面前檀几上,檀几顿时一断为二!
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说道:“今日免死金牌换你一条贱命,明日后日,你可还有免死金牌!”
忽然仰天长啸,银白发丝随风飘索,无尽凄怆……
水湄坞,可欣躺在床上,已经好几日水米不进,盯着天花板痴痴的想:百珑,她是故意的么?
她知道玄英不喝青梅汤的,所以胸有成足,以为被毒死的必定是她楚可欣。
如果用这种方式逼凌月离开长安,那么,这样的百珑,还真是不值得凌月去爱!
唉,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玄英的欢声笑语不可能再回来,和他相关的这些人和事,最好也不要再想起……
“陈妈妈,帮我禀告皇上,让他派侍卫将水湄坞警戒起来,谁也不许进入,就说……唉,没有理由了,你去找皇上吧。”可欣懒懒得说着,玄英的乳娘陈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出了门。
果然过了一会便听见侍卫整齐跑来的脚步声,陈妈妈进了屋,可欣疑惑问道:“怎么这么快?”
陈妈妈答道:“皇上……他一直守在水湄坞,奴婢一出门就禀告了。”
“是么……麻烦你扶我起来一下。”
忽然有一股暖流在心中腾起,可欣挣扎着起了床,扶着陈妈妈的肩膀来到窗前。
透过薄薄的浅绿色宫纱窗棱,她看见,他静静站在清溪边,背朝着窗户这边。
几天的时间,那背影仿佛颓废了许多,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霸气,银白发丝披散在肩上,更是增添几分悲凉之感,他始终静静站着,仿若整个人已被石化。
他也在想玄英么?
可欣的眼眶忍不住又湿润起来,因着玄英,她和他的心在这一刻,居然是这样的贴近。
一阵清凉的风透过窗纱吹进来,可欣鼻子一痒,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凌念蠡转过身来望向窗户,隔着窗纱,两个人互相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是彼此却很清楚的知道,两个人都一定是含着泪在思念同一个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