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赶忙拿起襁褓中的青笺,手持尾端,将那青笺贴在额头处……
过了片刻,那青笺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半空中浮现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影像,只见那男子眉目温和,神情淡然,一派温润儒雅之感。
圃一看到这男子,慕白干涸的泪腺又开始发起了洪水,口中喃道:“舟叔!”
“丫头,别哭!那男子温声说道,语气中似带着无奈之意。“你好生听我说,现在立刻带着两个孩子下山去找一个叫柏清的人,早些年她离开极雪之巅和水脉许家之人去到人间。你可自去方丈洲许家寻她,托她照应你们。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查!待你妖灵大成之日自可知始末。”
那男子眼里泛着水光,低了低头将那水光擦去,复又叮嘱道:“二楼书架上放着一方锦盒,你和两个小家伙将里头那药吃了便能暂时掩盖本体,待到你妖灵大成之日便可恢复真身,在妖灵大成之前切记不可告知旁人你的真身,便是你清姨也不行!”
慕白已经泣不成声,左手捂了唇舌,口中不住的呢喃道:舟叔…..舟叔……
像是想起了什么,那男子笑了笑:“对了,莫宣和云琪给两个小家伙早就起了名字了,男孩儿叫泽林,女孩儿叫嘉慕。”
说着说着那笑便维持不下去了,声音带着哽咽:你好好照顾那两个小家伙…..和你自己!”
随着声音渐渐低沉,那影像逐渐开始消散…..
见此,慕白猛的向那男子冲了过去,口中发出哀鸣,似失孤的雏鸟一般,声声凄厉,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温暖。
但,影像终究化为虚无,只剩下明媚的天光照射进来,卷起空气中细细密密的尘埃,在阳光下颗颗分明。
慕白不知在原地跪了多久,耳边传来的啼哭声将她拉回了人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慕白撑着酸麻的双腿,踉跄的站了起来
顶着红肿的双眼将那两个小家伙抱在怀里又低哄了片刻,才转身上到二层阁楼。
书架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典籍,纤尘不染。
想到平日里叔伯们宝贝的擦着典籍的模样,慕白笑了笑。随手翻了翻典籍。
若是往日里舟叔又该来说她胡闹了…….
锦盒放在书架六层的一个小抽屉里,那是她平日里偷偷藏雪莲果干的地方,放在这里,景淮既不会来抢,容姨也不敢来查,绝对安全的好去处…..
拉开抽屉,锦盒四四方方的,乌金紫檀木的外壳上漆着金纹,正心镶着一副玉镶铜扣。
慕白轻轻掀开那铜扣,皎白的丝帛之上赫然就是舟叔口中异形换体的药,总共三颗,像是早就知道如今的境况一般,不多不少!
慕白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若是不测,为何…..为何连族人们的尸体都未曾见到!而舟叔又好像未卜先知一般早早准备了这不多不少的药!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选择保全自己和底下的小家伙……
慕白任由眼泪肆虐了片刻,才用手擦去,复又握紧了拳头,族人们留给她的不只是谜团,还有底下那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慕白将那锦盒捧了出来,放在书架对面的书桌之上,拿出其中两颗放在药捣里混着雪莲果一起捣碎了,再将其中一颗用那纸笺随意裹着揣在怀里,转身下了楼去。
两只幼狐都通体雪白,大的一只是泽林,大概有七寸长短,眼睛圆溜溜的,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拱一拱的,煞是可爱。略瘦弱的是一只是嘉慕,耳朵尖尖的,在一团软绵绵的毛发中只有那鼻尖一点黑,哭的时候声音尖尖的,比泽林的更加起劲儿。
慕白将刚将放在一旁青釉陶碗端到矮塌上来,两只小家伙跟闻着味的猫咪似的——哼哼唧唧的就过来了。
泽林率先爬到碗边,虚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鼓足了一口劲儿般搭起前肢想去够那碗的边缘。
只听得“咚”的一声,泽林重重的摔在矮塌之上,末了还被那碗壁“嘭”的一声磕了脑门儿……
他先是是懵了一会儿,呆住了,慢慢的眼里包起了一腔泪水,似落非落,左右转动着脑袋,确认了慕白的方向之后,口里发出急促的“呦呦”之声,像是在催促一般…..
慕白看到这幅场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许是听出了慕白声音里的嘲笑之意,泽林那眼里的泪水唰的一下就流下了,染湿了两腮的毛发,看着惨兮兮的。
见着了哥哥的惨状,嘉慕爬到碗边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直瞪瞪的盯着慕白,两道视线一齐烧着慕白,她赶忙两手将那碗倾斜过来,放到两只小家伙嘴边。
相较于嘉慕的狼吞虎咽,泽林可就镇定的多了,在吃之前还看了慕白一眼,似模似样的肯定了慕白的服侍。
两只小家伙吃完之后,慕白将碗收到一旁的矮几之上,这般小的两个娃娃,就要经历异形换体的苦楚,她的心揪做了一团。
……过了一炷香之后,两个小家伙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吃饱喝足了开始耍起痴来。
慕白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这药放的太久了,已经失效了!
正想着上去查看,泽林身上突然出现一团灵光,“滋滋”炸响,环绕着他迅速移动,他的毛发也开始由明亮的皎白变为暗沉的石青色。
没有预想中的痛苦,泽林的样子反而惬意的很,像是有人在给他挠了个痒痒似的,扭了扭屁股。
没得一会儿,嘉慕也如法炮制的完成了异形换体;两个小家伙都无甚痛苦的度过了异形换体之后,慕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是决计不会承认自己怕痛的!
她自怀里掏出那颗药,掀开包着的纸笺,捏在指尖之上,紧闭着双眼,张大嘴巴,猛的一口吞了下去。
……
疼痛是自慕白吞了药之后一盏茶的时间开始的,开始是细细密密的,在身体里慢慢行进,到达四肢百骸;愈到后来愈是汹涌;疼在骨子里,像有人在拿着针尖戳着骨头,痛藏在肉里,像有人拿刀子一刀一刀的凌迟。
慕白忍受不住叫出声来,声音中的凄惶吓得两只小家伙坐立不安。
“嘭”得一声,慕白自人形变回本体,在屋子里上蹿下跳。
只见得慕白身上出现了好几团灵光滋滋作响,绕着慕白上下翻飞;那灵光团像是会自行繁衍一般,愈来愈多,渐渐将慕白包裹成一个光球。
不知绕着屋子转了多少圈,慕白自那横梁上“咚”的一下落在了地上,原本束缚着她的灵光也已然消散。慕白那原本通体雪白的毛发现在竟是白一块儿红一块儿的,像是长了癞子一般,惨不忍睹。
两个小家伙看着慕白终于消停了,正偷偷摸摸的想往矮塌边儿上爬。却见那躺在地上的身影动了动,顿时,两只小崽子僵硬了身体,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慢吞吞的转过身去。
慕白咻的一下睁开了双眼,异形换体的疼痛似乎还隐隐残留在身体里,四肢像是被拆迁重组了一般,僵涩不堪。她缓缓的站立起身子,甩了甩脑袋,朝着两只小家伙摇摇晃晃的走去。
慕白也不明白那两个小家伙为何就能如此轻轻松松的过去了,到了自己这竟似千刀万剐一般疼痛难忍。
刚走到矮塌边上,那两小只恰巧转了过来。慕白发誓!那一刻她的的确确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从震惊到嫌弃的变化,末了还后退了几步,步调一致的转了过去,像是不忍直视一般。
慕白歪了歪头,眼带疑惑,啾了两声。
两只小家伙还是不理自己,屋子里也没有铜镜,慕白索性跑出了阁楼去,站在湖边。
只见那澄澈的碧波之中倒影出一个似斑点狗的形象,慕白歪头,它也跟着歪头,慕白眨眼,那倒影也随之一致。她这才反应过来,那就是自己!
“嗷!”…….的一声,陡然间,慕白发出一声惨叫。
***
慕白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也跟其他小狐狸一样红彤彤、邹巴巴的,看不出美丑。
待到百天之后便显出不同来了,通体皎白的毛色泛着粼粼的银光,绚丽夺目;族里的人见了,都要啧啧的称赞两声,说得以后定是个旷世难寻。
慕白不知道其他的旷世难寻是什么模样,但!一定不是她现在这样。
……
不管如何抑郁难当,好在她人形的模样无太大的变化——还是那么的美!
她收拾好东西,把必要都放进了空间芥子里,不必要的…..其实什么都必要!
只是她什么都带不走,这个家已经没有族人了,所以她以后也没有家了。
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它催生了感情也消磨感情,慕白带着两个娃娃没有回头,朝山下走去。
她并没有立刻下山,而是拐了个道朝着极雪之巅的背面饶了过去——那是莲生的栖身之地。
莲生是这雪山中一处隐蔽溶洞中雪莲瓣心的一块冰晶,在慕白还未出生之前便已修得妖灵。他不似一般风雪类精怪喜好清修,反而爱与她们这些小崽子们闹作一团,与他本体的冰冷刺骨背道而驰。
这大约也是妖中异类了吧!
走了约摸两炷香的时辰,才隐隐见到那洞口的影子,这处山势陡峭,且暗堤颇多,慕白带着两个娃娃走的颇为艰难。
洞口隐匿于背光面,洞口一侧长着大片的雪莲花,舒展的枝条将洞口掩了个大概。因得这山巅之上雪莲花长势颇丰,这处便甚是不打眼了。
慕白轻轻拨开那枝条,朝里走去。洞里不见天光,本该目不能视,但那洞顶布满晶石,流光溢彩,映的这洞内光影绰绰。
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再往前渐渐开阔起来,两旁生着高一簇低一簇的雪莲花,颇有几分鲜花夹道,列阵迎宾之意。
走到那甬道尽头,一片豁然开朗:一座钟乳石静静的立在那里,四周略微空旷,岩壁上也都镶满了晶石,映的洞内明光锃亮的。那乳石约有三尺来高,顶端静静立着一朵雪莲,雪莲色泽通透,品相极佳,层层叠叠的莲瓣密不透风的包裹着莲心。
慕白走上前去,轻轻拨开那莲瓣,里面原本盛着的那碧水流光的冰晶不见了踪影。
虽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慕白心里还是难掩失落,真的…..就剩她和两个娃娃了…….
***
寻不着莲生,慕白也只好继续朝山下走去,也不知莲生是和族人们一起失踪了还是遭遇了其他不测,自己醒来时候发现的那个死在极雪之巅的灵族女子绝不是偶然!不知到了山下还能不能再遇到灵族寻个究竟。
到半山腰时,原本顺势而下的积雪处微微凸起,露出一片衣角料来。
慕白有些奇怪,快步上前蹲下身来查看:风雪下面掩盖的——是一个人;这人半边身子已被风雪覆盖,若不是他身着靛青,慕白还发现不了他,只当是个凸起的雪包便略过了。
她轻轻拂开这人身上的积雪,露出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只见他双目圆睁,脸色青紫,眉目略带粗犷,一看便知是性情如火之辈,再往下一看,这人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匕首光可鉴人,露在胸口外的部分略有凹凸,凑近一看,似是一个字,却是辨认不清。
极雪之巅温度极低,北极狐无甚感觉,但对旁人来说是不可触犯的绝对领域。
慕白单手去拔那匕首,匕首早已与那尸体冻僵了连结在一起,她使了几分力气却是纹丝不动。慕白甩了甩手,将抱在怀里的嘉慕轻轻放在一旁,那小家伙对这种场面毫无感觉,甚至还豁开那嘴巴,露出红彤彤的牙床,对着慕白咯咯的笑了起来。
慕白甩了甩双手,舒展四肢,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地握住那匕首向外使劲儿,拔了片刻,那匕首略有松动之意,慕白心里念了一句冒犯了便将一足踩在那人身上,身体向后倒去,猛的一个使劲儿。“咚”的一声,慕白跌坐在雪地上,那匕首也应体而出。
上下的颠簸让背上的泽林兴奋起来,嘴里不住的发出呀呀之声,慕白没理这小祖宗过于旺盛的精力,伸手揉了揉那遭罪的臀瓣儿,将匕首拿在眼前看了看。
匕首上的血色早已结晶,慕白随手抄起那人的衣料抹了抹。刚刚没在尸体里的一截也显露了出来,写着“杨木”二字。慕白在记忆力搜索了片刻,好像没听说过。
也许是自己见识浅薄,没有听过罢了。但在极雪之巅上接二连三的发现死人,绝对和族人的失踪脱不了干系!这把匕首或许会有某些线索也说不定。
想着便站起身来,伸手去抱那兀自笑的开心的嘉慕,那手才伸到一半,嘉慕旁边的积雪表面似有红光闪过。慕白转了道朝那片积雪拂去,积雪之下竟是这匕首的鞘壳,端的是富贵雍容,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拥有之物,那红光正是鞘心的红宝石发出来的,隔着积雪也能展其光辉,可见其价值几何。
这匕首看着有吹刃断发之利,慕白还正愁着用什么来裹它,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啊!只听得“噌”的一声,将那匕首鞘体合为一体,慕白扬了扬手,接着往怀里揣去。
待抱起嘉慕,慕白转身看了看这个男子,心绪复杂,这人可能是族人失踪的帮凶,但见他一幅死不瞑目之态,也不好再对他施以手段。
看了半响,又蹲下身来用手抓着积雪往那人脸上撒去,边撒边掉眼泪,眼前之人可能是自己的仇人,自己竟还如此软弱,帮着他全了身后体面。
想了片刻,又像是泄愤一般,慕白一个猛地挥手,将积雪狠狠的砸在那人的身上,那捧雪落在那人身上又借着力道四散开来,似鹅羽积散,偏得晶莹。
发泄过后,心下一片茫然,又暗自悔恨,竟在一个死人身上逞英雄!
积雪重新覆盖上那人的身体,与周围融为一体。
慕白站起身来,咬了咬唇,低声的说了句对不起便朝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