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歌一时无话,对于叶婉他本就一直心存愧疚,而这份愧疚在他心里根深蒂固,是从小父皇一点一滴灌输给他的。
“你刚说,若你登基为帝...莫非这其中有为难之处?”楚云歌已经是太子,听他这么说,叶婉不免有些多想,于是隐晦的询问着他。
楚云歌露齿而笑,道:“你不要误会,我与皇兄的感情十分亲近,他为人光明磊落洒脱逍遥,志向不在此处。”
“如此便好。”皇权之争向来残酷险恶,叶婉可不愿看到自己的亲人手足相残。
“他今日本是要与我一起来的,但昨夜与友人饮酒作乐至天明,此刻恐怕都还未醒,你莫要介意。”楚云歌摇头笑道,神色显得有些无奈。
叶婉不以为意的笑笑,心想这还真是位洒脱不羁之人,也不知道何时有机会见见这位大表哥。
楚云歌知她心思,笑道:“明日封圣大典他应该会前来参礼。”
封圣大典...叶婉幽幽叹息,虽然教主明言大典过后自己去留随意,但此时木已成舟,自己成为圣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算离开又能去哪里?
这时,黑无常自殿外走进来,来到叶婉身前恭声道:“圣女殿下,教主要见您。”
听他当着太子的面叫自己殿下,叶婉感觉十分古怪,好在楚云歌神色并无异样。
黑无常对着楚云歌又道:“在下已备好酒菜,太子殿下请稍作休息。”
楚云歌微微点头,笑道:“那婉儿你就去吧。”
后山处,教主正在竹屋旁蹲着身子给菜地浇水,那几棵青菜娇嫩翠绿,叶婉却不知道是叫什么名字。
“你母亲初上后山时,本想在此栽些花,奈何此地高寒栽花花不开,于是就种了这一地的青菜,但成熟后又不许厨子们来采摘,只看着它们从发芽成熟直到枯死,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倒也是有趣。”教主头也未回,将木瓢里的清水一点点浇灌进土壤里。
“自她走后,这片菜地我十年如一日的照料着,也不知历了多少个轮回。”
教主的语气似乎有些感概与思念,叶婉不能理解,望着她苍老的背影默默不语。
“二十年前你母亲刚来本教,也是像你这般年纪,我此生孤零一人,与她虽是师徒之名,心里却早已将她视为女儿,哪怕她叛我而去,我也未曾对她有过怨恨。”
教主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回身看着叶婉,叶婉却开口问了她一个哭笑不得的问题。
“您是我母亲的师父,现在又是我的师父,我该叫您什么?”
这辈分似乎有点乱,叶婉得弄清楚了。
教主摇摇头笑道:“叫我婆婆吧。”
叶婉老老实实的点头,这位慈祥的老婆婆,当年可是在十万兵马中杀了数位将领的牛人,这还只是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往事还不知道有多少。
教主笑了笑,又言:“不必拘泥于这世间的规矩,无情之道重在不羁于念。”
“既然要不羁于念,那修炼无情诀的意义是什么?追寻长生不死难道不是一种欲念?”叶婉开口反驳道,心里觉得这观念有些自相矛盾。
教主神色平静,双眼清明的看着她道:“意在跳脱轮回,打破众生宿命,是欲也非欲,而是一种原始本能,就像你现在每日都要吃饭睡觉一样的本能。”
叶婉听的似懂非懂,关于生命的意义,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婆婆您叫我来,是要跟我说封圣大典的事吗?”
“正是。”教主点了点头道:“封圣大典在祭月坛举行,山上万余弟子都会到场,大典过后我会召告天下所有暗月教弟子,宣告你是本教圣女。”
“那些在外的暗殿弟子要怎么认得我?”难道要将自己的肖像画传遍天下?叶婉有些好奇的问。
“大典时我会给你本教圣女信物,也会将你的画像下发到各地执事手里,方便你今后行事。”
果然如此,叶婉点点头,也不知道圣女信物是什么东西。
“还有一事,大典过后你可是想要离山?”教主看着她,见叶婉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一般,于是道:“你要离山也随你,但你要去一趟大明国舒城。”
“去舒城做什么?”叶婉立即询问道。
“舒城执事月前失踪渺无音讯,你去查探一下。”
看来这圣女也不是个吃白饭的岗位,还没上任呢,差事就落下来了,叶婉点头应了下来,问道:“我一个人去吗?”
“哑先生会跟着你护你周全,云尘也会一同前去协助你。”
叶婉放下心来,有云尘这个绝顶高手在旁,就算上阵杀敌她也不怕,更何况还有个不知深浅的哑先生。
教主静静望着她半响,叹息道:“明日大典之后,你便启程吧。”
见教主婆婆似乎有些落寞,叶婉沉默片刻,问她:“教主婆婆,您说您将我母亲视为女儿,她被人所害,凭您的实力为什么没有给她报仇?”
教主伛偻的身子微微颤了下,沙哑的回答道:“若我杀了那人,你可还愿意受我传承坐这教主之位?”
叶婉闭嘴不言,原来这是套在自己身上的一道枷锁。
“别看这教主之位万人敬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比之皇位更令人趋之若鹜,但总会有那么些人对此不屑一顾。”教主低声一笑,道:“你母亲如此,你亦是如此。”
叶婉摇了摇头,要说对这份权势不动心那是假的,但这其中的代价叶婉也心知难以承受,眼前的教主婆婆就是个鲜明的例子,叶婉并不羡慕她,反而对她有一丝同情,忍受了一生孤苦,换来的是什么?虚名么?恐怕骂名更多吧,毕竟暗月教的名声在皇室的宣扬下并不算好。
教主走后,哑先生又蒙着双眼酷酷的走过来,不由分说的将叶婉一顿虐。
次日天色刚亮,竹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叶婉起床打开门,小萝与苏怜儿齐齐站在门口,自上山以后还未曾见过苏怜儿,此刻见她双手捧着一套衣衫站在门外,叶婉不免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原本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句,落在苏怜儿的耳里却误以为是叶婉不愿见到她,当下惶恐的跪倒在地上急忙道:“圣女殿下请恕罪!弟子奉黑执事之命来给您送封圣大典的衣裳。”
这一跪倒是把叶婉吓了一跳,看她惶恐不安的可怜模样,叶婉不由轻叹道:“你起来吧,我就随便问问。”
见她还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不起,叶婉对小萝道:“小萝扶她起来。”
向来对叶婉言听计从的小萝却只是瞄了苏怜儿一眼,叶婉摇头苦笑,这丫头人小心眼也挺小,只得自个上前将苏怜儿拉起身。
“大典开始了么?”叶婉嘴里问着,绕到竹屋后的清泉处开始洗漱。
苏怜儿捧着衣衫跟在身后,恭敬的回道:“回禀圣女殿下,月殿内殿与护法堂弟子皆已在祭月坛等候,月影峰诸位长老还未到。”
简单的洗漱一番,叶婉看了苏怜儿一眼,道:“在我面前不必拘谨,就如当初在洛阳时以姐妹相称便是。”
苏怜儿张了张口,垂下头去没有说话,回到屋中换上苏怜儿带来的长裙,似雪长裙轻盈柔软垂地三尺,小萝为她系好腰带束起青丝,一脸花痴的看着叶婉道:“我家小姐生的可真是天仙下凡!倾国倾城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叶婉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小萝边给她整理衣裳一边又道:“小姐不仅生的好看,心地也好,不像有些人空有一副皮囊,却尽做些龌龊之事。”
听她含沙射影的暗讽,苏怜儿脸色顿时白了几分,叶婉微微皱眉呵斥道:“小萝!不得胡言!”
小萝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嘴,下了后山几人径直走向了祭月坛,黑压压的人头一片涌动,却无人敢大声喧哗,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的叶婉心里不免打颤,紧张的双腿都有些发软。
深深呼吸几回,叶婉迎着朝阳缓步上前,人群自动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道路,两旁一张张脸庞在叶婉眼前一晃而过,眼神不一,如梦似幻。
高高的祭坛平台上,教主坐在正中间,左手边坐着云尘,右边则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矿中年男子,两人再边上,则各坐着五位发须皆白的老者,看来就是暗月教里的十位长老了。
祭坛后面,一树树槐花开的正艳,洁白的槐花垂在树枝上像是一片片积雪,地上落满了细碎的花瓣,风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清新的花香。
叶婉拖着如云的长裙在上万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迈上高台,手心中已经满是汗水,抬头正对上了教主和蔼的目光,心神顿时微微一松。
长长嘘了口气,叶婉站在祭坛正中央平视着台上的诸人,慢慢挺直了身子,转过身,望着台下上万的弟子,一副副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底,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浮现出来,心里的胆怯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气吞山河般的豪气。
原来...置身万人中央的人,真的会有万丈荣光!
台下正前方的楚云歌冲她点头一笑,神色似乎有些复杂,眼里半喜半忧。
黑无常走上祭坛中央正要宣告什么时,台下的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便见到一队士兵簇拥着一顶软轿高举龙旗穿过人群上前而来。
这队士兵个个盔甲覆身健步如飞,那高举的金色龙旗在空中随风舒展。
看这架势,想必是自己的那位大表哥来了,叶婉好奇的望着,等那队士兵到了台前才看到了那坐在软轿上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盘膝倚轿而靠,玉面金冠,头发略有些散乱,一身淡金蟒袍极其的华贵,足踏一双软底金靴,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壶正在往嘴里倒着佳酿,姿态尽显狂放不羁,朦胧醉眼看向高台上的叶婉,唇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
下了软轿,楚沐南随手将那空空的酒壶扔向轿中,抖了抖袖摆洋洋洒洒的朝四周抱拳一圈,再朝着祭坛上的教主道:“见过教主,本宫今日前来观礼,但愿没有打搅到贵教。”
“大殿下客气了,本教欢迎至极。”教主微微点头回道,随后转头唤道:“来人!给大皇子上座!”
马上有弟子搬来椅子放在了楚云歌身旁,楚沐南朝叶婉眨了眨眼在楚云歌身旁坐下,楚云歌苦笑着拍了拍额头,显然对这位狂放的皇兄有些头痛,也不由的感到庆幸,庆幸他今日并没有晚来。
见台下平静下来了,黑无常清了清嗓子,拖着长长的尾音高声宣道:“封圣大典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