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历二十六年,立夏日,金星贯日,天下日食,白日如夜三刻钟之久,大燕京都东城墙坍塌三丈三尺三寸,万家井水上涨三尺三寸三,百姓恐慌一片。
民间起传言,大燕国寿三十三年,金星贯日预示兵乱,水漫井口预示天灾将至。上天降下征兆,大燕亡国不远矣。
大燕广贴告示,安抚民心,平复民间的惶恐,但收效甚微。是夜,血月当空,一轮圆圆的红月照耀万里河山,帝星隐于血光之中,天下星象师皆预见大燕亡国之象,流血漂橹之象遍及天下各州道府。
五月三,京都再起杀伐。大燕皇宫被江湖剑客一剑劈开墙禁,上千江湖异人冲撞宫阙,与禁卫军厮杀一夜,留下一地尸首,大燕擒获数百前朝余孽。大燕一国的威严,再也无法震慑江湖宵小。
天亮之后,有人清点坍塌毁坏的宫殿,不多不少三十三间,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天定气数,无数人三缄其口。
对于这些前朝余孽,燕帝举起手中的屠刀,三日后,斩首示众。
大燕诏狱关押着这些将死之人,在这里,囚犯哀声震壁,血肉溃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惨毒难言。大燕之境,谁人不知,人一下诏狱,就魂飞汤火,而一旦能从诏狱解脱,竞觉得不啻于天堂之乐。
诏狱的酷刑花样百般,一套酷刑折磨下来,让人有十种死前状态。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
这些前朝遗患,有几人能够经得起诏狱酷刑,此时已经不是求饶,而是但求一死,解脱永无止境的折磨。
在实施梳洗之刑的台前,刽子手押着一排犯人。随手拎过一个,把犯人剥光衣服,赤身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就像民间杀猪用开水烫过之后去毛一般,直到把皮肤刷去。
犯人在无力地哀嚎中看着体表被刷掉一层肉,半条命已去,剩下的半条命也要在无边的痛苦中度过,这个时候,活着都需要勇气。
马同带着枷锁站在犯人中,他是前韩国太子伴读儒生,在韩国亡国之时不过十岁,韩国亡国二十年以来,一直积极联络亡国旧人,亲自参与数十次叛乱。而这一次是他最得意的一次,踏破大燕宫禁,死不足惜。
心有死志的马同,看着眼前的伙伴一个个被刷去皮肉,留下一副血淋淋的躯体,心中的亡国旧恨和千般念想万般怨恨,全都被恐惧填满。
当刽子手的糙手抓在脖颈,马同身下湿黄一片。“我愿招供一切,但求痛快一死。”
马同此言招来身旁犯人的辱骂和吐沫,马同是第一个畏死招供之人,但是他却不再去管这些,脸上再多的口水吐沫,都不能勾起一点廉耻之心。
但使性命活三日,胸中仁义值几钱。
作为韩国亡臣中的中流砥柱,马同的招供,带来的将是灭顶之灾。一夜之间,京都连枝带叶抓捕上千人,世界上最隐秘的藏身处都是从内部突破的。
烟花巷的一处安静小院,马同带着一众衙差撞开了大门,小院的花草被践踏零落。当冰凉的枷锁戴着脖颈,苏小小依旧是不敢相信,卖掉自己的就是那个满腔爱国正气的书生,那个与自己一起共度苦难的马同。
二十年亦师亦友亦兄长的马同,自己胸中家国恨的依靠轰然倒塌,她不敢去看他那副贼人嘴脸。
马同像疯狗一样窜进屋内,翻箱倒柜的找寻,他清楚记得苏小小和他提起过,唐王世子曾送她一块免死金书,用来还苏家的恩怨。现在,他能不能苟活一命就全指着它了。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里?该死的,到底藏在哪里?”
马同含恨地推到衣柜,红黄衣物掉落一地。他听到了金属砸地的声音,翻开一地衣物,他终于找到那块免死金书,被包裹在一条纯白的抹胸之中。
“真是不知羞耻的贱人,妄为苏老之女,竟将贼人所赠藏于私物之中。哈哈哈,我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马同屁滚尿流的捧着金书,送到衙差手中。“官爷,我有免死金书,我可以活命,你们不能杀我,不能再杀我了。”
大燕诏狱一夜关满,哭喊哀嚎声,回响在阴深深的墙壁间。人世间离地狱最近的地方,一定是诏狱,这个恐惧被无限放大的地方。
诏狱刑御史,外号活阎王的颜席,正面对着一尊黑面阎王。
“世子殿下,想要到我诏狱提人,怕是来错地方了。天下人谁不知晓,进得诏狱除非是横着出去,想提人,就是唐王来此也不过枉费心思。”
“她手中有大燕免死金书,燕国境内犯下再大的罪过都可以免除一死。”
“免死金书是好用,可是她手中的免死金书已经无用了。这是诏狱文书,世子殿下可以自己看。”
唐念奴接过文书,上面记录清晰。前朝余孽马同,认罪招供,虽有免死金书护身,但死罪免去,刺配宁古塔银场为奴,一生不得踏出矿场半步。
“世子殿下自己也是知晓,这免死金书用上一次就作废了。如今她已是死囚,明日城门下就要斩首示众,谁来都救不了她。”
唐念奴看着一脸狞肉的颜席,腰间的佩剑铮铮作响。
颜席斜躺在老爷椅上,捋捋脸颊的胡子,阴阳怪气道:“世子殿下,年轻人可不要冲动,这诏狱暗布三十座军弩,三千刀斧手封锁方圆十里之地,就连剑圣都不一定全身而退。世子殿下,二十岁就已经是剑道宗师,前途无量,何必为了一个亡国叛逆,丢掉了大好前程。”
赤裸裸的威胁,却是杳无虚言的事实。
“去其枷锁,不得动用酷刑。”
“然也,唐家的情面我还是要卖的。世子殿下,多有得罪,请吧。”
大燕皇室要用上千颗大好头颅来挽回丢掉的威严,城头之上,一架架弩机填满军弩,甲士盔甲鲜亮,长矛泛着冷光。在城墙下,一百刽子手右手托着鬼头大刀待命,大刀刀锋已经磨砺一夜,吹毛断发。
诏狱刑御史颜席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厚厚的名册,化身催命阎王,手中的红笔不停勾画。一个个囚犯被验明正身推到城墙下,刽子手们每一次手起刀落,都有一百人头落地。
大燕要用鲜血和生命来震慑江湖异类,大燕国依旧是天下霸主,依旧是天地正统,不由宵小之辈去触摸眉宇。
颜席看着名册,手中的红笔稍作犹豫,将这一页百名待斩之人放到最后,只因为一个女子的名字。
太阳已上三杆,城墙下已经血流满地,大燕的冷酷手段让四周的围观者不敢发声。就是这样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地杀,一千多条鲜活生命将再也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刽子手们大汗淋漓地举起鬼头刀,这是最后的一百人,杀完他们就可以停下休息了。
正如颜席预料,一袭白蟒的少年,腰佩青锋剑,一步步走到近前,每一步都踩出一道血迹斑斑的脚印。
颜席招来刀斧手,层层围住此地。“世子殿下,再不速速退去,休怪我颜席不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