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雨,远望南山,云雾迷漫。若不是因为总想着做各种事情,黄子琦觉得,思明府这个地方,还真是个休闲养生的好地方,“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唉,我咋就不能学学陶渊明,少想些事,多放歌山林呢?”黄子琦悠悠叹道。
“大人,陶公生于乱世,又逢家道中衰。上无明君赏识,中无宗族支持,下有贪官污吏排挤,处在那种情况下,他那样的性格,除了挂冠归田园,也真没有别的选择了。”蒋宜明没料到,自己这新大人,居然信口念出了陶渊明的诗,而且还是用中原官话念的,让他大有感触。须知在这蛮荒之地,土府土州,为什么会有个“土”字,便是因为这些地方的人,没有中原那般开化,文风滋盛。这一带上自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就没几个人识字,更不用说吟诗读文了。原来他侍候黄世兴,虽然黄世兴比较尊重他这个文化人,但自己却也没学什么文学的东西,而且也没有让子女就学。黄子琦可谓是让他刮目相看,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他讲一些为官之道,灌输一些重视文教的观点。
黄子琦早上起来,心情不错,倒也愿意和这个古代儒士好好聊下天,便说道,“蒋先生所言有理,不过我觉得,他倒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而是观念太保守,束缚了自己的选择空间。他祖父就比他灵活,所以比他成就大呢,只可惜啊,那时候英雄如陶侃、王、谢等,思维也还是不够开阔,空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被一代又一代庸君给误了。若是他们能自己开创一番事业,或许就没有五胡乱华,没有三百年分裂,中华或许是另一番景象呢。”
蒋宜明瞪大了眼,“大人,你也希望中华有另一番景象?”原本,这是个禁忌的话题,朝庭以中华自居,把边缘地带的少数民族地方,都称为藩外、土邦。这也使得大多数边缘地区的人,并没有太多中华观念。儒家士大夫,无不以将中华教化,推行到天下各地为理想,所以听得黄子琦居然说中华有另一番景象,他还真是有破天荒的感觉。
黄子琦却没有想这么多,来自后世的他,中华观念可算是深入骨髓了,所以自然而然地说道,“身为中华之一员,为什么不希望中华有另一番景象呢?”
“唉,可惜啊,可惜!”蒋宜明感叹。
“可惜什么?”黄子琦奇怪地问道。
“可惜大人乃土司之后,必须继承土司之位。若是大人生在中原,得行科举,出将入相,必是大明之重臣,名扬天下啊!”蒋宜明毕竟受观念束缚,想当然地认为,要施展才华,只能是通过科举,得到朝庭、官府的认可才有可能。
但黄子琦却对此不以为然,“蒋先生,你才华不弱,可是却连科举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想通过科举入仕途,得到帝王、贵人青睐,名扬天下,并不是有才华就行的。如今这天下,虽还未大乱,不过恐怕离五胡乱华之时,也不远了。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那也得帝王识货啊,哈哈哈。”
“大人,莫非,你有志……”蒋宜明故意停住,这种问话,有点犯禁讳。不过,刚才黄子琦还说陶渊明,甚至陶侃、王、谢诸人思维不够开阔,蒋宜明实在想不出来,这些人思维如果再开阔的话,那除了自己称王称帝,还有别的可能吗?见黄子琦没有回答,他一时摸不清黄子琦的心思,便试探性地说道,“大人,蒋某虽不才,深感先老爷和大人之恩,不论大人如何作想,蒋某都愿效犬马。”
“哈哈哈,蒋先生,还没到那一步,还没到那一步。”黄子琦摆手笑道,“我虽然不看好大明前景,不过倒也没想着直接和它对着干,只是在想,若乱世终究要到来,我们得如何自处。蒋先生受儒家教育,忠君爱国,即使整个家族被朝庭百般折磨,也不忍对朝庭有异心,我其实是很认同这一点的。如果历朝历代,不是有许许多多像蒋先生这样,有文化,有报负,又有忠诚的人维持着,中华民族,炎黄之孙,又岂能发展到今天这地步。”
“中华民族、炎黄子孙!”蒋宜明听了这两个词,却差点跪了下去。
“蒋先生,这是何故!”黄子琦急忙将他扶住,他可受不了被人跪拜,不过这一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说话还是得注意点,总是将后世的一些东西不由自主说出来,的确有些惊世赅俗,即使蒋宜明这样有学问的人,都难以承受。止住蒋宜明的激动情绪,黄子琦急忙转移话题,说道,“蒋先生,咱不说这些了啊,先生你以后除了帮我处理好府中之事,再帮我留心,招览一些文化人,特别是中原那些真有学问,有抱负,却因为之前阉党之乱和现下朝庭党争,被排挤的文化人。我们这思明府什么都好,就是缺乏科学文化的基础啊!”
“科学?”蒋宜明又有点懵了,这个大人,怎么尽能说出一些自己闻所未闻的词呢,关键,还总是让他觉得特别高大上啊。
黄子琦知道,自己又错了,急忙解释道,“没啥,没啥,是那个高人教我的词,其实就是格物之学。”见蒋宜明似懂非懂地点头,他索性不找借口,不再聊天了,“蒋先生,你记着我的想法,我现在想去看看苗苗妹妹,他们在山上都一个来月了,应该有所收获了吧。”说完,也不待蒋宜明回答,急忙向外走去。
韦虎带着几个士兵跟着他一道,走到半山腰,便看见远处洞口,生起一堆火,几个人在那围着,空气中还飘来肉香味,黄子琦不由一愣,“呵,敢情,妹妹居然带着人在烧烤,只是不知这烤的啥肉,还挺香的。”
走近了,黄一苗见他到来,远远喊道,“哥,你来看我啦!”
黄子琦见他们在烤兔子,指着黄一苗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惬意,居然在这里烤兔子吃。”
“什么啊,不是烤着吃的,这是今天死去的试验兔。这只兔子可不能吃,也不能埋,只能烧掉。不过,这可是为我们的试验做出突出贡献的兔子呢,也算是我们弄死的最后一只野兽了吧。”说着,黄一苗急忙又往兔子身上,多弄了些柴火,见火烧得更旺,便念叨着,“阿弥佗佛,上帝保佑,可怜的兔子,希望你到那个世界,能得到太上老君亲睐,来生变成一个兔子精,再也不会被人逮住做试验。”黄子琦和一旁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这算是什么祈祷啊。
一旁有个仙风道骨般的老人,在黄一苗说完话后,接着说道,“大人,小姐真乃医中圣手,这一个来月,试验了几十只动物,剂量判断几乎分毫不差。小姐说过量,会死掉的动物,果然就死了;小姐说量少,可能没效果的动物,果然效果不是很理想。老朽行医这么多年,自认在思明府乃至整个广西,都算医中翘楚,这几天和小姐做这样一个小小试验,却让老朽对整个医学的认识,都颠覆了。这牛痘疫苗,已经可用了。”
黄一苗也很得意,这算是她穿越过来,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而且这事情造福的人,可是难以计数,听得老医生覃兴海夸自己,她笑颜如花,嘴角得意地翘着,不时高兴地恍一恍脑袋。黄子琦亲昵地摸摸她的头,说道,“既然可用了,那就赶紧给全府的人种吧,我一会回去就让二叔安排,全府民众,没有出过痘的人,都来这里种痘。”
“啊,不,不,还不行。虽然动物试验已经可以了,但人的试验还是要有的,即使不能做千百人的试验,但还得选几个成年人,几个小孩来试验。”黄一苗虽然自信,这些牛痘疫苗已经安全了,但还是很谨慎。
“好,那我回去就先找一批成年人来试验,然后再找几个小孩来。”说完,黄子琦和众人聊了一些其他的事,便下山去,帮他们安排试验人员。
成年人,他第一个想的就是那几个西班牙护卫,在这种场合,不让他们上,让谁上啊。只不过,他却没料到,他这个决定,让奥古斯都,也就是那一群人中的首领传教士非常生气,对来监牢找他们的黄子琦愤怒地说道,“你不能这样,你已经失信一次,在我们提供了橡胶树和金鸡纳树种子后,不但不放我们走,还继续关押我们。现在,你竟然说让我们的人,去给你做医学试验,我们高贵的西班牙帝国战士,可不是你们的试验老鼠。”这时候的西方世界,科学实验已经非常流行了,所以奥古斯都很清楚,这种试验意味着什么。
“奥古斯都先生,首先,那些种子,是我们自己搜出来,不是你们主动给的。其次,我也不是不放你,而是先要让你们帮我做些事,当然,主要是你的属下,你们这些传教士,除了一张嘴,根本没别的用处。再次,我要和你强调,这种试验并不危险,我们的医生,已经把所有可能的危险都做好了分析和排除。你再想想,只要种一点疫苗,你们这里没有出过天花的人,就不会再染上天花。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天花有多可怕吧。”对于奥古斯都的指责,黄子琦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他确实曾经当着他的面答应黄一苗,用奥古斯都,来换取对方这两种树种。可是,后来他们在对方行李中自己就搜出来了,他便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事,一直把他们关押着。因为看重这些西方战士在火枪阵地战方面的训练水准,他其实是想让这些俘虏,给他做免费的教官,训练自己的兵呢。不过内疚归内疚,他可不在乎对方怎么想,板下脸说道,“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而已,明天一早,你们自己把未出过天花的人选出来,跟我们去。如果你们自己不选,那我就不会给你们选择权,到时候我们的医生选谁就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