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云层,夜正当头,清风拂面,正是花前月下的最佳之时。
而这样的夜晚,琉光教附近却突现一道黑色的敏捷身影。
高耸宏伟的教门外,那道黑色的身影朝四处张望了片刻,便运起高绝的轻功,翻身入墙,跃过古朴的长廊,跨过月下水亭,直朝教中央的殿宇奔去。
如今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唯有那短促的蛐蛐在叫鸣着夏日的韵味。周围守着的侍卫有些已经耐不住地打起盹来,可见夜有多深。
黑衣人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她一个翻身跃上殿宇旁的高树,轻飘飘地落在了枝叶之上,身法干净利落。
她从怀里掏出几粒小石子,朝殿宇的四面八方打去,顷刻间,发出了起伏的落地声。
耳闻到有动静,侍卫们都惊醒过来,忙转头四处察看。他们交头接耳了片刻,便分开两路,一路人朝动静处过去,一路人则依旧守着殿宇。
眼见时机成熟,黑衣人趁守卫忙着察看之际,一个纵跃,翻身来到殿宇的房顶上,高站着看他们四处搜寻。她一直静静地抱胸站立,直待微风拂起,她才从怀里掏出几粒小石子,笃笃几声,又朝守在门口的侍卫不远处掷下。
侍卫的注意力被那几粒石子吸引了过去,他们互相观望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举起手里的武器,缓缓地朝前方挪动。
黑衣人勾唇一笑,趁此良机快速翻身下殿宇,一个闪身就推门入殿,而后反手快速地掩上。她的动作极其迅速,且不落声响,一阵风拂过,一切又恢复了宁静,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
因而,当那些侍卫转身时,黑衣人早已身处在殿内,四处晃悠起来。
黑衣人许是自信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得意地负着手,左看右看,一点儿也不急。
经过她打听,这殿宇乃是琉光教存放宝物之处,而她的目标,便是……
她抬眸一看,殿宇尽头,一盏闪着幽光的宫灯下,有一根高约三尺的玉柱,台上放置着一盆摄人心魄的植物。
这株植物的根茎竟是魅惑的紫色,上缀九片如玉般透亮的长叶,一粒粒晶亮的水珠在叶子上爬行,衬得长叶越发碧绿。而在九叶之上,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紫色花骨朵儿,花瓣娇羞地将花蕊遮掩,让人忍不住想瞧瞧这花盛开时的模样。
在灯光的照耀下,这株植物显得越加美丽,魅惑动人,黑衣人不由得看痴了。那花仿若幻化成了一个妖娆的美人,在向她勾着手。她咽了咽口水,便无意识地抬手探向了那盆植物。
然而……
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忽地从旁探出,正好将她的动作打断。
黑衣人一惊,反手一掌,切上那人的手,而后步子一退,避开来。
那人冷哼一声,甩袖一挥,将她的攻势轻松化去。
黑衣人站定了身子,借着华灯的流光,打量对方。只见那人脸上戴着一个铜质面具,遮掩了他的模样,发顶一个金色头冠束起部分长发,其余黑色透亮的长发倾泻而下,一身霸气的紫色云衣,腰束鎏金腰带。他负手而立,王者之气浑然天成。
看清了此人,黑衣人目光一凛,心里暗叹了一声糟糕。
那铜面人上下打量了黑衣人一眼,沉声道:“素音阁阁主亲自临门,本座有失远迎。”
黑衣人被认出了身份,不由得一怔,不过她毕竟是个人物,却也不惊慌,沉下了嗓音,冷笑道:“琉光教教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今夜天气舒朗,本座忧心素音阁阁主何时现身,睡不着。”铜面人哂道。
“哦——”黑衣人长长地哦了一声,而后道,“如此说来,你一个晚上都在此等我?”
铜面人点了点头,却不答话。
“哟,让您老等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您老这大半夜的等我做什么?”黑衣人嬉笑道。
“嗬,本座只是想瞧瞧,阁主你要如何潜进来,偷取玉叶花。”
黑衣人耸耸肩,摊了摊手道:“你不是都瞧见了吗。如此,既然瞧完了,那便快些回去歇息罢,晚睡的孩子可长不高哦。”
铜面人笑着打趣道:“本座比你高,便足矣。”
黑衣人踉跄了一步,险些站不稳,旋即甩手反驳道:“听闻晚睡之人,眼下会有黑晕。”
“不及阁主的黑晕深。”
“听说晚睡之人短命。”
“本座不求长寿,但求比阁主多活一日足矣。”
“听闻晚睡之人……”
铜面人适时打断了她的话,哂笑道:“阁主如此晚睡,不惧会长皱纹吗?”
此话一落,黑衣人的脸唰地变色,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瞪大了双目看着铜面人。
她抖了抖手,指着铜面人道:“你……”
那铜面人朝前迈了一步,紧逼着道:“听闻晚睡之人,会肌肤暗黄。”
黑衣人一愣,退了一步,保持距离。然而那铜面人又近一步,笑道:“听闻晚睡之人,脸上会长斑。”
黑衣人的双目瞪得更大,她又退了两步。
这时,铜面人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又跨近两步,故意压低了嗓音:“听闻晚睡之人,会见着鬼——”他拉长了最后一个字,那阴恻恻的嗓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发出诡异的声响,久久回荡。
只听那黑衣人嗷地大叫了一声,而后一个甩手扔出了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砰的一声炸响,一股浓浓的白烟弥散,而后数枚暗器倏地激射而出,朝铜面人飞去。
铜面人凝眸,运起功力传至右掌,拢起袍袖一挥,稳稳地将那几枚暗器接在了指缝间。另一只手快速挥起几道掌风,将烟尘逐一打散,而入眼的,却是空荡荡的大殿,除了自己之外,已空无一人。铜面人旋即迈步奔到门口,却见殿门大开,门口的诸多侍卫已经倒地昏迷,黑衣人已不知去向。
教主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抬手将方才空掌接过的暗器放到眼前,却见那竟然是几片柔软的花瓣。他一个愣怔,隐在面具下的脸浮现出了笑意:“嗬,有趣。”
而后,他转身回殿,慢慢地朝黑暗走去。一轮明月的照耀下,拖长了一道高大的剪影。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从他口中缓缓溢出,透出别样的味道。
“该死的,竟在花瓣上下痒粉。”
数日后,一条幽静的小道上,正行驶着一辆晃悠悠的大马车。这辆马车堪比普通人家的两辆马车之大,外头竟用四匹骏马拉车。
一路颠簸而去,马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让人不禁怀疑这马车是不是载重太多,不堪重负。
而在马车里头,却坐着许多人,都是娇滴滴的大美人。
她们个个都瑟缩成一团,颤抖着身子,不安地望着前方。有些柔弱的已拿出锦帕在偷偷地抹泪了,这个一哭,另一个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过多时,整辆马车内便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啜泣声。
这时,外头骑马的大汉,不悦地大喊起来:“你们这些女娃子,都给老子安静些!若惹得老子不高兴,便将你们都丢给教主练功!”
如此一喊,美人们一骇,哭得更加厉害了,但她们又怕被罚,抱成一团,隐忍着低泣起来。有几个胆大的静静坐着,看着前方,但她们抖动的双肩与搅成团的手绢却泄露了她们的无助。
不过,在这里头,有一个女子是最为独特的。
苏清颜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扭了扭自己的腰。这马车行驶得特别慢,还相当不稳,时不时绊一下,摇摇晃晃地抖着,让她睡也睡不舒坦。
她无聊地撩开了窗帘,而后对着在马车旁骑马的男子勾勾手,笑道:“嘿,这位小哥。”
那男子冷冰冰地侧过头,正对上苏清颜的容颜。只见她细弯的柳叶眉下有着一对水灵的桃花眼,染着调皮的味道,姣好的容颜白皙动人,润泽的双唇,泛着水色流光。这女子竟比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还美上几分。
不过,他并非贪图美色之辈,愣了愣便冷冷地开口道:“不可。”
“啊?”苏清颜诧异了一声道,“什么不可?”
“哼,上茅厕,不可。”那骑马男子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他冷哼了一声,而后轻轻地夹了夹马肚,朝前走去,完全忽略了石化的苏清颜。
她找他不过是想聊聊天罢了,她何时说她想上茅厕了?她忍不住又缩回了脑袋,跟这种冷冰冰的男人沟通就是困难。
她坐回了位子上,瞥了一眼那些还在哭个不停的美人,不由得长叹一声。想她一个素音阁阁主,要什么有什么,结果却栽在了一个赌约上。为了寻到赌约上要求的玉叶花,她不得不四处打听起这玉叶花的消息来。
几经辗转,她探听得知,江湖上唯有琉光教里头藏有此花。因而经过一番计划后,她便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前去行窃,岂知竟被早有防范的琉光教教主逮了个正着。
所幸她机灵,安全逃脱,但此次交手也让她明白,这教主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且她后来打探得知,琉光教经过行窃之事后已有防范,玉叶花也被暗中转移,但具体放置在何处,她却探听不出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想着法子混进琉光教一探了。
未过几日,时机到来,她得到消息,今日琉光教教众要下山来抓貌美女子。虽不知这做法的缘由,但想到能借此混迹进去,纵是牺牲下自己也无妨了。于是,她故意到这些教众面前,假装被磕绊了一下,便成功地被他们抓上了马车。
不过,她委实想不通琉光教之人抓如此多美人上去做什么,莫非都是抓去给教主扩充后宫的?瞧着这马车里,什么模样、什么性格的女子都有,苏清颜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如此多女子,那教主的体力够吗?
马车晃悠着行了好长一段路,终于缓缓地停下来。赶车的大汉跳下马车,撩开车帘,朗声道:“快,都下来!”
马车上的女子们都瑟缩起来,害怕地盯着那个大汉。有些胆大的虽然面无表情,可从她们额头上的虚汗仍可看出她们的惊慌。
苏清颜看了看这些娇滴滴的弱女子,暗暗地叹了口气。她扭了扭身子,先众人一步走出去,跳下了马车。她将双臂一伸,伸了个大懒腰,又打了一个哈欠,四处环顾。
只见此处乃是在一座山脚下,风景清幽,周围的高树枝叶繁茂,鸟语花香,风景独好。
而在他们面前有一层层平稳的石阶,通往山上。在山的顶端,隐约可见上头有一栋宏伟的建筑隐在云层中。
苏清颜深吸了一口气,哇了一声,睁大了双眼瞧着那上头的建筑,不过可惜,距离甚远,瞧不清楚。
“你这女娃,倒也不怕。”赶车的大汉将那些女子都赶下车后,看着苏清颜,乐得夸赞了起来。
苏清颜回眸,回给他一个甜甜的笑,说道:“大叔,这怕是死,不怕亦是死,倒不如不怕,乐得自在。”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大叔我可是带你们去逍遥快活的,岂是去送死?”那大汉啐了一口,摆摆手道。
苏清颜睁大了双目,惊疑地问道:“逍遥快活?”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头,又指了指扎堆的那些女人道,“大叔,我们不是要被送上去给教主采阴补阳、炼丹吗?”
“呸呸呸,什么采阴补阳、炼丹,你们被送上去是要给教主……”
“宋叔,您话多了。”一道森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骇得苏清颜都忍不住抖了抖,她循声望去,原来是方才那冷冰冰的男人。
宋叔搓着手,嘿嘿地笑了几声:“青护法,抱歉抱歉,老宋失言了。”
苏清颜闻言,耸了耸肩,知晓从这里也打探不出什么信息了。她的眼珠子慧黠地转了转,这宋叔虽然看起来凶了一些,但心地却是好的,多跟他混混也不错。
于是,她蹦上前,凑到宋叔旁边问道:“宋叔,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宋叔用手里的马鞭指向山顶:“上山。”
苏清颜举目一望,只见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隐隐约约在云层附近的一栋建筑。
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抽,而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娇滴滴的女人。这些女人有力气爬上山吗?
而事实证明,那些女人果真没几个能爬上山的。有些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出身,出门哪个不是八门大轿抬着的,这一爬山,个个都哭爹喊娘了。宋叔似乎也烦她们的哭喊了,手心一抖,凶狠地在她们身后一抽鞭子,厉声喝道:“快些走,不然这鞭子便抽到你们身上了!”
那些女子立时被骇得不敢再泣,只得瑟缩成一团,咬了咬牙,相互拉起手往山上走去。
当中有些体力好的,虽不似那些大家闺秀般娇弱,但走了数步也开始面泛红晕,大口喘起气来。
苏清颜一直乐呵呵地走在前头,一路蹦跶,眼看众人落在了后头,她还开心地回头,甩了甩手,唤了几声“跟上,快跟上”,全然没有这是在将自己送上门给人宰的意识。
一路上去,连宋叔都累得气喘吁吁了,反观苏清颜,她却一点事都没有,边看着风景,边在上头跑。
而这时,有人发觉她这般精神,实在是太不对劲了。青护法目光一黯,提步跃到苏清颜的面前,正要质问,然而定睛一看,又愣住了。
只见苏清颜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额上都是汗,嘴里也在喘着气,完全是一副脱力的模样。
青护法皱紧了眉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看了半晌又觉得并无不妥之处。
苏清颜一边往上走,一边歪头看着青护法道:“你瞧着我做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吧?”
她被青护法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小铜镜,对着自己的脸看了半晌,发觉脸上也没什么东西,方想开口再问,却见青护法冷冷地觑了她一眼,而后忽地跃起了身子,朝前走去,徒留下一句“你的发上有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苏清颜浑身一僵,嗷了一声,赶忙伸手拍起来,可是,哪里有什么虫子……
“该死的,竟然骗我!”苏清颜狠狠地跺了跺脚,赶忙加快步伐冲了上去。
这段山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可到达上头,但由于这些人,大都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所以她们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到。烈日当头,那些姑娘叫苦不迭,却又不敢松懈,爬上山顶时,已快去了半条命了,有些身体羸弱的,早在半路便晕倒了。
看着那些晕倒的,宋叔虽有些不忍心,但还是掐了她们的人中,迫使她们醒过来,厉声呵斥若是不上去,死在半途可没人理会,吓得她们一个扶一个,拼死也要上去。
苏清颜看着也有些同情她们了,于是她走了下去,搀扶着她们,给她们安慰、打气和鼓励,在她们欲哭出来时,说些笑话给她们听,逗得她们都嬉笑起来。最后,大家都相互看了一眼,甩了甩眼泪,继续往上走去。
宋叔将苏清颜的行为看在了眼里,暗暗下了决心。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顶,望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苏清颜忍不住感慨起来。
那建筑物的规模宏伟庞大,坐地约莫数百尺,里头约莫百余间房。门口放置着一匹不知名的神兽雕塑,张开大口,高高站起,泛着金光,印着红日,彰显耀眼而高傲的姿态。
挺拔的高柱支撑着教门,一座匾额稳稳地挂在教门之上,上头“琉光教”三个字,苍劲有力,却又蕴含娟秀的笔力,既不张狂,又不文弱,恰到好处。红日映照,匾额现出耀眼的金光,宛如王者一般,高傲地俯瞰着下方之人。
“宋叔,那是何人所写?”看着那块匾额,苏清颜竟生出了一种欲叩首膜拜的想法,她伸手指了指那匾额,疑惑地问道。
“这个啊……”宋叔一拍胸脯,得意地道,“此乃我们教主所写,如何?”
“不错,不错。”苏清颜点了点头,道,“可惜啊,可惜。”她又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一道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她吓了一跳,侧目而望,发觉又是那个古怪的青护法。
她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可惜那笔太粗了,字不够细,不如让你们教主换支笔,让它瘦瘦身如何。”
“……”
“哼。”青护法狠狠地瞪了苏清颜一眼,转头便走。
苏清颜对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宋叔道:“宋叔,我们快些进去吧。这太阳太毒辣了,姑娘们可都受不了了。”
那些女子纷纷附和着点了点头,如今她们可不管自己被抓去做什么了,只想快点找个阴凉之处歇息。
宋叔会意,带着她们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大殿里,让她们在此处候着,而后他就离开了。
宋叔一走,姑娘们都瘫软下来,个个都失了平日里端庄的模样,寻了块干净的地坐下,还拿着手帕给自个儿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