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自这贼头一发喊,茅屋洞开,涌出数十赤身妇人,到伙房整治酒席。有妇人身上血淋淋,但是神情麻木,双目无光,对自己一身伤痕,好像浑不在乎。
贼头大汉道:“我们谨遵主子命令,不再虐待山民村妇了。这些是咱花钱娶来,给寨里小的们配发的婆娘。——自家婆娘嘛,开始总要教教规矩,可不算虐待。”
寨里贼人们都赤着身子,簇拥着贼头到西边临河的一座凉亭内。
邹四端绷着脸,身体也僵硬着,被贼头引到凉亭坐上主位席,听贼头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虽然摸不着头脑,但那股子野蛮粗鲁之气,直醺得邹四端脸色铁青。
“主子多年不派信使来,奴才们都……那个翘首以盼,咱搁村口弄几个放哨的,就是为了等信使随时驾临,这下可好啦,咱们终于等来信使,当家的一定会很高兴!”
听贼头说到这里,好似劈面泼来一盆冰水,邹四端浑身一震,指道:“你、你……你不是寨主吗?”
贼头道:“咱的确是寨主啊……难道信使大人,错认咱是当家的?”他一说,贼们都嘿嘿怪笑起来。贼头也笑道:“三位当家的,统领三家寨,咱是三当家麾下,管些杂务而已。”
邹四端沉声道:“三当家在哪?”
贼头道:“哎呦!信使千万别怪罪。咱们当家的钻研炼体,常年在山中修行,不让任何人打扰。不过请信使不要急,今天或明天,三当家必然出关!”
“这是怎么说?”邹四端又问。
“嘿嘿,恭喜主子,贺喜主子。”贼头抱拳朝南面拜了拜,脸上泛起红光,笑道,“咱们发现了一块宝地,其中有红土至少三十亩!三家寨约定在入秋动手,眼看就要集结啦,具体情况,等当家的出来,细细跟信使说明。”
哼,你们所谓的宝地,就是我们村子!
邹四端听得心烦,几次想动手,但想到任务,只能暂作忍耐,勉强笑道:“那么着,主子一定高兴,一定重赏你们。”
群贼大喜,高唱起主子千岁。
邹四端心想,你们嘴里这个主子不知是谁,但既然养一群山贼做事,肯定也高明不到哪去。可惜听贼头的口风,他们这位主子,早将他们放弃了,竟然数年没有联系,否则等自己治好了伤,若果然变成高手,到时一定顺藤摸瓜,把他们主子也大卸八块!
只是有个疑点,贼头怎么凭奶奶那只手枪,就认定自己是什么信使呢?难道奶奶她……
邹四端想到深处,激灵灵打个冷颤,忙止住念头。他望着妖魔鬼怪似的群贼,知道这才是现实,容不得自己有任何松懈。
他站起来,打个哈哈,道:“诸位稍坐,我去个茅房先。”
贼头道:“咱给信使大人带路。”
邹四端忙道:“哎?你是寨主,怎么能劳动你……就、就、就劳驾那位兄弟吧。”他此时借口上茅房,当然是要耍些手段,能自己一个人去最好,要非带上谁,只好就挑个看起来最弱的——也就是那个瘸子。
贼头道:“劳什么驾呢,信使大人不愧城里来的,说话就是客气。您就当这些全是自家奴才,任打任骂,只要您开心就行!”
邹四端尬笑两声,退席而去。瘸子带路走到茅屋后面,还颇为感叹:“信使大人为照顾小的,故意走得那么慢……”
邹四端假装没听见,他总不能说,这一路其实已经全力走得最快啦。
茅屋后面就是一排屎坑,臭气逼人,他吩咐道:“你去拿块干净的布,给我遮一遮臭。”
瘸子于是去了。
邹四端忙躲到屋后,见无人注意,伸指入喉,猛地一扣,腹内如搅,将一团污秽呕了出来。其中就有蜡丸。他怕万一有个什么情况,可能被搜身,因此吞进肚里。还好是这样,否则衣服撕裂,这玩意也藏不住。
他急速捡起蜡丸向外走,迎面走来那瘸子,手上握着块白布。邹四端取过白布,就地将蜡丸擦个干净,便将白布扔了,又一跨步,凑近了瘸子。
“信使大人?”瘸子疑道。
邹四端抬手勾住瘸子的脖子,笑道:“你杀过多少人?”
瘸子只当这是信使在示好,也不疑有他,回话道:“小的记不清啦……”
邹四端笑容一寒,又道:“你奸淫过多少妇女?”
瘸子还是茫然:“这小的也记不清……”
邹四端声音冷得像冰块,问道:“那你毁过多少村子?”
瘸子想了想,喜道:“这个小的记得,三家寨年年都有绩考,小的光去年一年,就干了四个村子,前年端掉一个庄子,大前年还有八个集市,今年虽然没开张,但不久就有一个数百人口的大村……”
邹四端手臂慢慢收紧,在瘸子耳边道:“你好好记着,那些你杀过的人,奸淫过的妇女,毁掉的村落,他们在看着你呢,他们在地下不得安宁,就是等你做伴儿呢……”
瘸子觉出异常时,已然被勒住脖子,脸色涨红。他后腰被顶住,连双脚也离开地面,挣扎起来,然而那股大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从未如此无力过,就像陷入蛛网的小虫,巨大的惊恐,仿佛要撕裂他的心脏。
邹四端渐渐加力,直听见骨骼咯咯脆响,也不放松,一直加力,恨不得挫骨扬灰才罢。忽然在顶住贼人后腰的膝盖上,感到一错,继而软绵绵,毫不着力,才发现这贼人的脊柱,已被他碾碎!
贼人整颗头都变成黑紫色,胀得圆滚滚,眼珠凸出,眼角直淌鲜血,死状甚为可怖。
邹四端连忙掷开贼人,气血翻涌,四肢发麻,脸色时青时白,几乎欲呕。忙抓住贼人脚腕,也不看方向,就朝着屎坑处一扔,扭头便跑。
他脸色发烫,手心却冰凉,一路走,仿佛脚踩棉花,落脚虚软无力。正自仓皇,忽从伙房出来一妇人,端着杯碗之类,撞在他身上,杯碗尽碎,那妇女跌坐地上,无神地望着他。既不道歉,也不慌张,就是毫无感情地望着。
那道目光狠狠刺进邹四端心中。
他猛然惊醒,才杀了一个狗贼而已,跟杀鸡杀鸭有什么分别?譬如厨子要是连处理食材都不敢,他就称不上什么好厨子。我就把自己当厨子,把那些恶贼当成食材,就要料理一番,才不负我重活一回,得了这身铜皮铁骨,千钧神力!
邹四端一旦想通,浑身都透着股激昂之气,胸膛被热血充涨,恨不得咆哮几声。他拉起那妇人,道:“给我拿些酒来。”
妇人呆呆去了,抱着酒缸出来,邹四端当她面将蜡丸里的胶囊下进酒里,眼看着胶囊融化,酒液中闪过一丝绿光,继而恢复如常。妇人目光微动,像有些好奇。
邹四端抱过酒缸,竖起手指道:“嘘!这是秘密。”
妇人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竖指在唇边,也即嘘了一声。
凉亭里贼头看着邹四端抱来酒缸,受宠若惊地迎出来,嚷道:“他妈的那群婆娘敢不干事,竟然劳动信使大人!”
邹四端此刻杀心更坚,反而落得一身轻松,虚与委蛇起来,自如自在很多,笑道:“她们粗手粗脚的,摸脏了我的酒!我从来只喝美人送的酒。”
贼人们荡笑起来,聒噪道:“信使大人过得精细,咱们粗人可不懂那些。只要管干,啥模样的婆娘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肉要肥厚,要不然没几下就给日死啦!”
酒缸放下,邹四端道:“你们别动,让我亲自倒酒,这是主子的意思,说你们在山里辛苦,叫我犒劳犒劳……”他一说,群贼大喜,因为没有杯碗,就把茶壶、瓦罐等捧着,从贼头开始,一个一个恭接。
“其实你们在山里,真是太辛苦啦,酒无好酒,肉无好肉,这婆娘嘛,你们虽然知足,可我看着却不落忍。”他逐一斟酒,为自己也斟满一瓮,道,“等我回去跟主子说,以后弄些个城里的娘们,大伙新鲜新鲜……来!喝酒!”
他这话说完,群贼反应却不很热烈,贼头颓然叹道:“咱们被至高者联盟通缉,这辈子再也别想进城啦,唉,山里十数年,叫我们熬得辛苦!还望信使大人多多美言,请主子怎么运作一下,早日撤下咱们的通缉吧!”说完,竟有些哭音。群贼也面露土色,不住哀吁。
他们说的‘至高者联盟’,邹四端依稀在哪里听过,现在可没功夫回想,一心只盼他们快点喝酒,便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个呀,主子心里有数,你们别担心。来,咱们恭祝主子千岁金安!”
群贼闻言真是手舞足蹈,咆哮连连,都喊:“主子千岁金安。”便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之后群分酒缸的酒,也饮尽了。
邹四端冷笑着放下瓮。
“信使大人,你也喝啊,咱们要痛饮尽兴才是!”贼头一团笑脸,过来敬酒,被邹四端竖起一根手指挡开。
“信使大人,你这是——”贼头正要说话,突然从南边山林里,传来一声巨吼。那吼声遮天盖地一般,远播十数里,震塌了马棚,惊得马儿四下奔逃。
贼头激动道:“啊,是三当家出关啦!”
却听那吼声未歇,一道震天声音,喝道:“何方小鬼,敢来撩拨虎须!小的们,将那假扮信使的小狗宰了!”
邹四端早已扑向贼头,双臂紧紧勒住贼头脖颈,狰狞笑道:“来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