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烟柳街沽酒巷里,没有隐仙居,只有一个茶楼,名叫留仙居。
苏州幻境破碎的入口,就在留仙居茶楼里。
而那隐仙居,我待了五年,不会记错,不是什么茶楼,而是一个酒楼。
一个幻境里的苏州酒楼。
我站在留仙居茶楼门口,听说书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抑扬顿挫,极富感情。
“各位客官老爷们,请细细听好嘞!四灵出七宿,妙尽正璇玑。莫猜局中局,方得意中意。”
讲的是天域仙踪,妖魔鬼怪,人间奇事。光怪陆离,莫能预料,不得前路。
所以才说“莫猜局中局,方得意中意。”
听穆棠说,几日前她经过此处,发觉茶馆里灵力四溢,便进去查看一番,最后发现了那个幻境的入口。
“你进去了?”
“没有,结界很特殊,打开需要时间。但是我还赶着要去找平寒叔……”
穆棠十分惋惜地一摊手,表示无奈。
她心这么大,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假如换成玄皞门其他弟子,说不定现在这里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七泽从我身后拍了我的肩膀,示意他已经把幻境的门打开了。
那是一扇真正的门,一个门框,两扇门扉,藏在留仙居的一间雅间里,凭虚而立,浮在空中。
“我留在这里等你们!”
球球从七泽头顶上跳下来,举了前爪,挥了挥。
“你不是想进入幻境才跟来的吗,怎么临阵退缩了。”七泽手环了胸,嘲笑它。
谁知那兔子不闹不怒,只轻蔑“哼”了一声,道:“目光短浅,我要做的事早就做完,珍爱生命,谁还陪你们上蹿下跳?”
我与七泽思索了半晌,都想不出它到底干了什么,却觉得它那句“珍爱生命”才是真正的目的。
推门而入,只觉一股焦灼之气扑面而来,烟尘滚滚,呛人口鼻。我们几个捂着嘴咳了几声,穿过门框,眼前的景色骤然不同。
幻境苏州城空荡荡的,如同大火那日,不见生机。
街道在燃烧,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微弱的火苗在烧的通红的木炭上游走,忽明忽暗。烟尘飞扬,遮天蔽日,到处都是破败废墟,入眼尽是乌黑焦炭。
回头,就见隐仙居被烧掉一半的招牌,挂在屋檐上摇摇欲坠。
距离我烧苏州城,已经过去了六天。
“咳咳咳……”跟在七泽后面的穆棠,被呛得眼泪直流,挥手驱赶着烟尘,“也不知道……咳咳……是哪个天杀的放的火……”
“是啊,”我应道,“都烧完了。”
放火的是我,我最清楚不过,至于我是怎么放的,我一点也不清楚。
“来,干活吧,”我将衣袖上的灰烬拂去,抬头望向七泽,“先找困妖阵。”
隐仙居共九层,楠木金丝缠绕为柱,红漆古松为梁,全楼共有七十二处名家题词,三十一处大师雕花,九转玲珑,似一个精细镂空的鸟笼。
按照大长老所说,困妖阵应该在苏州城的下方,正好隐仙居地下,有一个号称“苏州最大酒窖”的“酿池”。
七泽点了盏浮灯,走在最前面,穆棠跟在后面,三个人推开了地窖的门,在微弱的光线下向下摸去。
起初,脚下踩到的是吱嘎作响的楼梯,再往下,就变成了冰凉的石头,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引起回音阵阵,空洞悠长。
之前的地窖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可以保证。我曾帮掌柜的下地窖取酒,只有木头阶梯与地板,而且没有那么深。
我有些害怕,低声提醒了句:“有变。”
七泽驻足,将浮灯升高了几分,却见浮灯缓缓飘向空中,愈来愈远,愈来愈高,最后只得见到一个蓝幽幽的光点。
一个巨大的空间,不见四壁。
“幻境在崩塌的过程中,将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了。”
七泽收回浮灯,继续向下。
大约走了一刻才到底。
最底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灯光映出满地的酒坛子,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或是单独孤零零摆在地上,越往角落酒坛子便越密集,像是被随意遗弃在这里。
怕是五年来隐仙居的酒坛子,都给搁置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我用脚在地上蹭了蹭,想从灰尘里蹭出点刻在地上的字符,以便找到困妖阵,可是蹭了半天,哪里都没有,在地上留下灰一块白一块的斑痕。
“像是被狗刨过了一样。”
七泽评价。
我反手敲了他一下,冷笑道:“你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不如我们分三路。”站在我身后的穆棠突然出声,害的我与七泽都打了个哆嗦。
“我阿姐用不了浮灯。”
“为何?”
“之后解释,当务之急是找到困妖阵。”
“嗯……”穆棠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正好!我这里有个火折子,你……我们阿姐可以用。”
“你备得东西还真够全的……”七泽扯扯嘴角。
就这样,我朝南,七泽朝北,穆棠朝东,三人就此分头。两盏浮灯一只火折子,向三个不同的方向飘去。
四周悉悉索索,是穆棠和七泽摸索地面的声音,半柱香的时间下来,他们还在悉悉索索,而我早就没有力气了。
年轻人精力就是充沛。
我照着地面,一寸寸仔细查看,迁思回虑却不得要领。
会不会,大长老说的困妖阵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想骗我们来这里。
如果这么说,那他给我灵石就不成立,我袍子里的灵石,一定有所用处才对。不应该找不到与这块灵石契合的东西,至少,一个阵法。
我看着手中烧了大半的火折子,陷入思索,沉默不语。
“哐啷!”
只听得一声摔破罐子的声响,接着“噗通”以及七泽“嗷呜”的叫哀嚎,锐利划过黑暗,撕裂耳膜。
“……”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呆子!嚎什么?”穆棠一个轻身落在七泽身旁,却也传来“噗通”与“嗷呜”一声惨叫。
“……”
天生一对,我扶额。
“阿姐……阿……姐……你过来看看,这里都是沙子……”
我顺着七泽的喊声摸过去,瞧见两只揉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散了一地的沙子。
沙子边上,有几只破裂的酒坛子,从裂口里缓缓流出细腻的沙石。
不是空的?
我踢了踢脚边上的酒坛,却不料这坛子本就有裂缝,让我这一踢给踢碎了,里面的沙子“哗啦啦”流了一地。
酒坛里子里装这么多沙子做什么?
一瞬间,一个念头从我想法里一闪而过。
“阿泽,将浮灯都点上,能照亮多少地方就照亮多少地方。”七泽照办后,我举起火折子,沿着来路跑上楼梯,行至中段回过头。
果不其然。
起初听到大长老讲“困妖阵”的时候,我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一个平刻在地面上的圆形花纹,自中心向外围扩散。
而眼前密密麻麻色酒坛子,在地上排列出行草画符,自东起可依稀辨认出“甲,卯”等字样,自西起又有对应的“庚,酉”。而这些字符排列出八转轮环,中间字符稀疏,八个角上却无比密集,若不是亲眼看到,谁能想到这一个法阵竟然有八个阵眼。
待七泽上来看到这幅场景,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啊,阿姐,瞧瞧你都找到了什么东西!”
“怪不得我。”
以酒坛为字符并建酒楼与阵法之上,是为了不被人察觉,坛中装沙是因为沙子比酒和水重,遇到危险时不会轻易破阵。
布阵的人为了这个阵法能长久,真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但,问题又来了。
我只有一块灵石,但阵眼有八个。
我从袍袖里拿出灵石,下意识掰了一下。
旁边七泽看傻子一样看着我:“阿姐,你当灵石是隔夜的干粮,想掰就能掰断的吗?”
我突然也觉得自己好傻。
“咳咳,嗯……”我掩饰不了自己的尴尬,只好岔开话题:“你弄得开吗?”
七泽嘴角一扬笑得痞里痞气,抢了我手中的灵石,掂了掂,挑眉道:“瞧我的!”
见他飞身落在一个阵眼上,将手中的灵石按进一个阵眼凹槽里,只听得“喀喇喇”石板摩擦的声响,凹槽下升起另一颗灵石,与七泽手中的那颗大小形状完全一样。
我感受到了我的无知,果然不太适合混在神仙堆里。
更让我跳眼角的是,七泽落在第八个阵眼上时,还不忘朝我回眸一笑,挥着手中的灵石喊到:“看见了没有!这……么……用……哒……”
我拎起手边飘着的一盏浮灯,直接朝这个嘚瑟的小子扔过去。
谁料那浮灯轻如羽毛却极有投掷手感,笔直朝七泽飞过去,不偏不倚砸在他脑门上。听得“嘭”一声,就见七泽从成堆的酒坛子上摔了下去。
“小棠,去看看他死没死透。”
我对着假装冷若冰霜实则目瞪口呆的穆棠道。
“死……透……啦……”
酒坛堆后面举起一只满是沙子灰尘的手,朝我挥了挥。
“死了就起来继续开阵眼。”
“唔……”一个满身是灰的七泽坐起身,顺手就将灵石按进了身旁的凹槽里。
“喀喇喇……”
八个阵眼同时发出蓝色的光,沿着酒坛子组成的字符向中心蔓延,于此同时,脚下的地发出“轰隆隆”的怒吼,震感越来越强,直至上下颠簸左右翻覆。
大地在颤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封印而出。
“呆子……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嘘!我也觉得不对!”
我们三个尽量靠在一起彼此搀扶着,贴着墙壁一动不动保持平衡。
困妖阵的中心开始出现一道裂痕,随震感的加强向四周蔓延扩大。最终,一条巨大的白蛇破土而出,笔直蹿上苍穹掀起风浪,腾云驾雾在天边翻滚。
千丈见尾不见首,翻江倒海入山中,红信百尺吞云雾,百鳞化甲破剑锋。
江州蛇妖!
我抬着头,直挺挺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