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猎妖之末,猎大妖。
被关了六天,终于被放出来了。
我站在杏林湖畔临时搭起的栈桥上,看远处苏木指挥一干弟子从东边跑到西边,又从西边跑回来。“噗通噗通”往水里丢着什么东西。
狐狸状云衣蹲在我脚边,球球骑在云衣背上,对即将开始的猎妖兴致勃勃。
关于那张纸条的事,我问了云衣,还把“欲见其实,必毁其虚”八个字写出来贴到他眼前,他眉目微蹙瞧了半天,十分愧疚地告诉我:“小生不才,未曾见过,实在惭愧。”
是我想多了,天下写小隶书的又不止云衣一个,而且那时我也不认识云衣,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给我写条子。
“阿鲤!”
我听见有人喊我,是二师姐,她抬着一个中空的巨大梭子,朝我走过来,却不料左脚绊右脚直接来了一个平地摔。
“师姐你小心!”
“嘘!”
二师姐猛抬起头,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下张望见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见,迅速起身拍掉了自己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道:“咳咳,你今日倒是得了空。”
“妖兽账目记得差不多了,”我应了一声,见她将手里的梭子扔进水里,问道:“这是什么?”
“骨梭,都是用鱼妖的骨头做的,至于做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了。”
一只白色的蝴蝶从眼前翩翩而过,在我眼前上下翻飞,似乎在对我发出邀请,邀请我去捉它。
大冬天的怎么有蝴蝶?
我刚抬起手,却听二师姐制止道:“别动,这是溪毒。”
溪毒,含影射沙,《山堂肆考》有记:蜮,一名水镜,似鳖三足;一名射工,一名含沙,一名溪毒。
我真是小看了它,差点被它骗去了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飞走了。
我还想问二师姐这次捉的是什么妖,杏林湖水面突然炸起百丈高的浪花,响声如雷贯耳,听得人脑袋发疼。
霎时间,杏林湖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水浪迭起泡沫翻涌,一波波冲上岸来,摧山倒石,冲毁了一大片杏树。嘶鸣声由远及近从漩涡中传来直冲云霄,杏林湖上空渐渐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来了!”
二师姐上前一步,掐诀用御水术筑起一道水墙。随着众弟子纷纷动用御水术,以漩涡为中心渐渐形成一个水墙的包围,另一边只听得苏木一声令下,又有数名弟子掐诀直指湖心,从他们指尖引出数根灵力凝成的链条,没入水中直达湖面下的黑暗。
“轰!”
湖底的那位脾气似乎有些暴躁,接连不断掀起好几道水浪,但都被水墙隔住无济于事。
“收!”
又一声令下,牵扯链条的弟子应声向后拉扯链条。湖底的影子开始放大,搅动水面更加激烈。就在出水的一瞬间,水底另一个巨大如山般的影子轰然而过,形似锦鲤,甩尾之间链条纷纷断裂,浪花滔天,一闪而逝。
那是……是它,怎么会在这里?
等众人回过神,无一不是面色惨白,十分骇然。
“不要停!灵锁准备!”还是二长老活久见,虽然也讶异,但那神情转瞬即逝,立即命令弟子们继续收妖。灵渚弟子在他的召唤下回过神来,再放灵锁。
随着那妖物渐渐接近水面,灵锁开始剧烈颤抖,有几根因为支撑不住而爆裂。二师姐见状,一手御水,另一手凝出灵锁,帮助牵锁的弟子。
“哗!”
一个细长的影子骤然跃出水面,长约数百米,形似蛇,通体赤色,生一张人脸却无目,腹部有未成形的小爪,破水的瞬间发出蛇般“嘶嘶”的吼声。
我对蛇有心理阴影,它这一嗓子吼得我直接跪坐在地上。
眨眼间,苏木已经飞至湖面上空,抬手一扬,方才扔进水里的无数梭子箭一般飞出水面,双梭交错,将那人面蛇身的妖兽死死卡住。
随着那蛇身怪物拼命挣扎,它身上的鳞片被骨梭纷纷剥落,血流不止。然而眨眼间那些伤口处开始长出新的鳞片,完全愈合毫无伤疤。蛇妖怒不可遏,“嘶”一声长啸,无数条水化成的蛇自水面直上,争先恐后扑向苏木,来势汹汹。
“挡!”二师姐变换手势,所有筑水墙的弟子同时变换阵法,水墙追逐水蛇扶摇直上,在将要碰到苏木的一刹如花苞般一裹,将随蛇困在水墙里。
水花四散,满天飞雨,一攻一守,实在精彩。
“哇!”球球惊得伸了脖子目瞪口呆。
一击未中,蛇妖更加暴怒,又是“嘶”一声吼叫。霎时四周寒气四溢,冰霜凝结,连湖面也开始“喀拉拉”出现薄冰。与此同时,苏木的四周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晶莹剔透的小蛇,似空气中的水汽凝固而化,皆摇首摆尾蓄势待发。
苏木见形势不妙,先发制人,身形一晃朝着蛇妖垂直落下去。冰霜小蛇也急追直下,一时间如百鸟朝凤,只不过杀意已决,毫不留情。
“哗啦!”
苏木碰到蛇妖的瞬间,所有小蛇皆化做雪尘,凭空炸裂。杏林湖面上雪雾弥漫,不见人影。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湖面上的动静,当众弟子瞧见苏木缓步从雪雾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颗白莹莹的困灵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我也跟着弟子们拍手,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抓了个什么东西,但这场收妖,确实惊心动魄,精彩绝伦。
“这东西叫烛蛇,人面蛇身,据说是烛九阴的后裔,盘踞在杏林湖湖底,靠吃落水的人为食。”二师姐指着苏木手里的困灵石对我说:“灵渚门在三年前发现的这条烛蛇,第一次收妖让它给逃了,后两年赶上寒季,湖水结冰没有办法收妖,如今能捉住也算完成了一项大任务。”
“捉到后的妖魄会怎么处置?”
“会放进万妖塔,等没有妖魄的弟子入塔试炼认主。”
就像娶媳妇一样,双方你情我愿看对眼了,就能八台大轿抬出塔了。
我看了云衣和球球一眼,嘴角疯狂上扬。
云衣和球球一个哆嗦,不约而同远离我一步。
恰在此时,昭昭派来送信的苍鸾也到了,我接了信展开,见到信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六个大字。
“秦九鲤,去死吧!”
咦?我多日没有给她回信,她生气了?
我脑子有些卡壳,在原地呆了半晌,忙将袖子里剩下的信翻出来,一看之下,从头凉到了脚。
“十九日,阿鲤走后,东阁一如往常,只是苍鸾来送信时撞坏了我理好的书架,我正在罚它面壁,一切安好,莫要挂念。”
“二十日,阿鲤,书我已经都理完了,奇怪的是所有关于十年前神木妖域劫难的书全都没有找到,包括三卷《问妖》,一卷《百鬼谈》和一卷《异神志》,我再找找,看是不是被老书司拿来垫桌脚了。一切安好,莫要挂念。”
“二十一日,阿鲤,今日我得到一个消息,说三长老带着三师兄失踪了,虽然之前湮魔猎妖的时候三长老总会断了音讯,但这次却不知到从哪里传来确确实实‘失踪’的消息,你在妖域也要小心,不到独自行动。”
“二十一日,阿鲤,今日我在东阁门口看到众生殿的弟子鬼鬼祟祟,都知来看一眼便离开,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二十二日,阿鲤,今日大长老来找我了,问了我和我家里的事情,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有些害怕,你什么时候回来?”
“二十三日,阿鲤,你说,我比你在这东阁待的时间更长,我比你会驱使字灵,我比你更了解东阁,为什么书司会是你呢?”
二十四日,“你的东阁,我收下了。”
二十五日,“秦九鲤,去死吧!”
我拿着信,手指渐渐握成拳头,浑身颤抖不已。
齐无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三番五次针对我,上次是地北伯考虑到七泽的幽火拦着不让我说,这次回去,不管你是长老还是谁,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你讨个说法!
“阿鲤……怎么了……”球球有些担心过来摸摸我。我强压心中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
“阿鲤?”
“如今事情结束,你们也早些离去才好。”
我转过身,却瞧见云衣一副人的模样,站在我的身后,朝我盈盈一笑,美得颠倒众生。
“云衣?”我心中一慌,忙举了书司袍的袖子将他遮住:“这么多人,你化形做什么?”
未等我说完,云衣不慌不忙抬手放在我的肩上。
接着一用力,直接将我往身后的水中推去。
我不敢相信,看着云衣笑盈盈的脸,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阿鲤!”球球惊呼,“云衣你干什么!”
“哗!”
冰冷的湖水漫过我的眼睛,浑身冰冷,无力挣扎。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想要奋力往上游,却被湖底的一股寒流困住,拖着我继续向更深的地方沉下去。我看见一条三丈多长的鱼妖,张大了嘴向我咬过来。我没有办法在水里自由活动,躲不过被它吞进口中,头顶的光亮消失。一片漆黑,无法喘息。
我想起来了,我做过的那个关于鱼的梦,化身为鱼,奔向死亡。
四肢无力,胸口阵阵剧痛,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响,原来溺水而死的人是如此痛苦。
意识模糊间,只觉得这条鱼撞上了什么东西,牙齿一松,又将我从嘴里吐了出来。
剩下的事,我已经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