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色灰朦,满天的星光缀在夜幕上,熠熠生辉。薄云轻风,浅唱低鸣,一番祥瑞温和,谁又知风云会变幻,杀戮将会至。
杨幺在洞庭湖建了几十个水陆山寨,而君山寨,是杨幺的大本营,高高立于君山上,巍峨挺拔,旗幡密密,守卫自然是最严的。
心蕊就是要用自己的轻功,将人送进去,协助他们,将寨门打开。很简单,但的确很不简单。
她为找煮酒在君山寨中潜伏了一月有余,寨中地形事物都了熟于心,现在为了岳飞的请求,她又特意在寨子中偷偷准备了三日。
心蕊带着明珠、岳云、张宪、杨再兴,偷偷潜到寨子脚下。
岳云三人皆已易容为事先选好的值夜兵丁,她与明珠也掩了本来面目。有了明珠的加入,送人倒没费半分风险。
心蕊会心一笑,悄悄对明珠说:“珠儿,霓裳神功确实不错,你的功力比师父都好了。”
师徒俩将岳云三人交与内应杨钦,静等三更换岗。
君山寨建有各类大小议事厅,房舍几十间,黄砖红墙,豪华得不输赵构的临安宫苑。这便是受辱受害者的蜕变,蜕变成他们羡慕的人生,蜕变成他们曾经憎恨和厌恶的人,蜕变到还可以变本加厉。
心蕊悄悄拉着明珠,俩人一身夜行人打扮,乘着夜色,偷偷潜到一处房舍梁顶。对明珠这种路盲的低能儿,她都不知师父是这样区分这一模一样的房子的。
这个时间有点长,心蕊再三交代明珠,这君山寨上才来了个高手,绝不可大意。明珠是个圆滑的人,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心蕊一脸的严肃,她自然知道非同小可,若不是因为岳爹爹,因为大哥,她是肯定不会冒这个险的。
何况,那只猫又回来了,百爪挠心,她控制不了自己。她不想见他又想见他,矛盾像绽放的空气,无处不在。
而不知怎的,她又觉得,只要有那金子在,她不会有危险。
煮酒一摇一摇的来了,大概还是喝了点酒。
他不像完颜亨窄衣儒服,以精干为主,他喜欢穿宽袖的袍裳和纱衣,白就是一身白,黑就是一身黑,身上绝不出现第二种颜色,加之值得臭美的不老容颜,配一份玩世不恭的冷漠,还真有分神仙的飘逸。
他坐下来,手中的酒壶靠着他的唇,却久久不曾喝一口。
进来两个男子,有点畏缩。
心蕊在明珠的手心里写下:夏清候,秋月寒。
桃花门以春夏秋冬四季为姓,看来,这是夏秋两个门主。明珠见过春不老,冬暖阳,这两个还是第一次见,看他们这样畏手畏脚,记忆中这煮酒很讨厌,可也没有那么可怕呀?
“师父,今天还没有收获。”他们俩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
煮酒不声不响,明珠在梁上,看不见煮酒的脸,但他嗅着酒壶的动作变也没变一下,她想:他大概连眼神都没有飘一下吧。
“滚!滚!滚!”
一阵凄厉的叫声响起,吓得春不老俩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明珠吓了一大跳,虽然她被心蕊提前告诫过,但这仿佛地狱里发出的嚎叫,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让她差点从梁上掉了下来。
煮酒终于喝了一口酒,她还是看不见他的脸,这鬼哭狼嚎的声音,脸色会不会更可怕?
她想不到煮酒会是两个性格,一个清高比神仙,一个乖戾胜鬼魅。而这个他,仅只是声音,就让人不寒而栗。
心蕊捏着明珠的手心,安抚着她。
“暮雪要人,要人!要怎么交代?喝死你!”
这叫嚣,像邪气发了狂,凶狠得像流了脓的恶疮,让人恶心。
煮酒扬头又喝了一口酒,他脸色铁青,摇一摇的走了。
“回来!回来!你这个没用的贼!”
煮酒常年不离身的背桶打开了,一颗头跳了出来,宽大的衣服就像一层纸形同空气,它像被天神斩杀了的恶鬼,残余的仅剩这带着怨念的头颅,在屋里飘来弹去,嘴里狂暴的骂骂咧咧,屋子里的摆设不多,都被它摔了砸了。
明珠一晃,她认得这颗悬吊的头颅,那一夜她虽然没看见它的脸,但它骇人的飘忽如鬼的身体她永远忘不了。今天它虽然没有笑,可这变态的声音不就是它吗?
煮酒,它竟然和煮酒长了同一张脸!
那下毒的是它还是煮酒?
一定是它!它不由分说的对她下了含羞曼陀罗,它长得和煮酒一模一样,那晚能“救”她的公子,不是金子还是谁?
他抵死的不认,她也信了。可宝靥的事发,她已确定大半的猜到是他,羞臊、安慰、欣喜,就是没有恨。
可现在,他在这君山寨,与岳爹爹为敌,他还能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个清白的金国人吗?这个头颅与他,那那一夜,难道不可以怀疑就是一个圈套,自始至终就是他设计的圈套!
对大哥,对轻云,对自己,对所有人,他一成不变的伪善的笑容,是不是骗尽了天下所有的人?
他,是人还是魔?
明珠的胸口堵得慌,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心蕊只以为明珠是为了被它下毒的事而气恼的,只在她手里写了:忍。她曾答应过明珠要为她报仇,她记着的。
其实要杀了这个头颅,现在是个好机会,可一旦动手,岳云他们可能就暴露了,明珠知道这个厉害关系,虽然她恨死了这个“头颅”,但不着急,忍。而且,她还有想要知道的东西。
头颅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又回到背桶。
煮酒脸色如常,眼神却迷离无神,他一摇一晃的走到完颜亨的面前坐下,闷声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次暮雪前辈练的功很要紧吗,所有的人他都不满意?”完颜亨问。
“与我何干?”煮酒淡而无味的问。
完颜亨笑笑,“这里早被杨幺洗劫干净,让夏清侯他们到哪里去找满意的?不过这里已经没有用了,明天我们就走。”
煮酒奇怪了,问:“这么突然?我们到这君山寨不过两月,为了这君山寨的防守,你也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岳飞一来,你就放弃?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杨幺早就丢了自己的初心,岳飞一到,民心所向,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连刘豫都不如。他的价值已经没了,你还要我陪他殉情?”
煮酒笑着看他,“殉情?我倒好奇,你会不会为了你的小情人殉情?”
完颜亨白了他一眼,这个专捅刀子的煮酒。
“心蕊师父一直在找你,你就不怕暮雪前辈......”
“没想到他会来,才几天就弄得鸡飞狗跳。不过,不会,”煮酒懒懒的说;“桃花谷有最残酷的谷规:不准伤害无忧谷的门人。要不,凭她这么多年还会安然无恙?”
“你们的谷规倒很奇怪,桃花谷和无忧谷会不会真的有什么渊源?上次宝宝受伤,真的会不会就是他们搞的鬼?”
“天知道,关我什么事?”
煮酒这种懒惰是完颜亨再熟悉不过了的,大概今晚心情极度不好,他向来只闻不喝的酒都被他灌完了,连话都说得够多的了。
“心蕊师父追得你东躲西藏的,你就这样躲她一辈子?”
煮酒叹息到:“这女人,有种我很熟悉的东西,拒绝她好像用自己的左手去砍右手,我说不出是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他倒是很满意,强迫我一定留下她,对他来说,她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我和她,对他,都只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仅此而已。
我不能害她,留她在我身边是害了她,赶她又赶不走她,金子,你那么喜欢你的小情人,为她做了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事,现在却断得这么彻底,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煮酒口中的他就是那个头颅:地缺,而他不叫煮酒以前,他叫天残。“天残、地缺”,都不是什么好名字,俩人都在回避这个令自己羞耻的代号,所幸完颜亨给他换了一个“煮酒”,他喜欢,他也喜欢,一个代号俩人都喜欢。
完颜亨淡淡的笑到:“我没说要放弃,只是、她不要我。”
明珠不要他,因为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他立意就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越早越好。
煮酒喝着酒,完颜亨不时的陪一口,两个男人摇头诙谐的笑着,都为对方的不可理解的莫名其妙,心领神会的笑着对方。
“这样也好。金铃儿没有保住她的孩子,另两个女人倒怀了你的孩子。你又不缺女人,离开这里花一朵,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完颜亨咳了一声:“她们是我的女人,我尽的是我的责任。”
煮酒笑了:“昨晚也是你的责任、还是需要?今晚再继续你的责任?哈哈哈哈,别解释。”
煮酒的笑声好解忧的清亮荡漾,完颜亨懒懒的不想理他,这煮酒往往在他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调侃自己,这是“煮酒排泄法”——行,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