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过我。”
若不是全身乏力,明珠一定已经惊得跳了起来,吞了吞口水,喉咙里什么都没有,只得干涩干涩地问:“什么时候?在哪里?”
宝靥怨恨地看了她一眼,吓得明珠赶紧闭了嘴,这小妮子从来没有这么犀利的眼神,自己真的十恶不赦到了如此地步?
宝靥的嘴抖了又抖,终于狠狠心开了口。
“在那个地狱里,死都要老天爷开恩的地狱!
我不过才十岁,娘亲才给我庆的生,十岁!可一夜之间突然就什么都变了。我们就都沦为了阶下囚。
我想要死,可娘亲要我活下去。
他们先前要将我留给一个什么人,娘亲很为我很高兴,高兴我从此有了庇护,不会经受她们那非人的屈辱。可、还是我们太天真了,那些混蛋,哪会配称人?那、那个东西没多久就厌倦了我,从此我、我便开始了恶梦一样的生活!
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死,可死都由不得我啊!
直到有一天,他来了,抱着我离开了那个地狱,将我放在了你爹娘的房门前,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家,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记得他,一辈子感激他。昨晚一见他,我就认出了他,可他,怕已经不再记得我了。”
宝靥泣不成声,被明珠抱在怀里,全身还是瑟瑟发抖,那是她从不敢触摸的梦魇,铭肌镂骨的痛,她宁愿把脑子挖出来都想要忘记的记忆!
她以为已经淡忘了,能开始一个失忆的新生活,心胸也开朗了起来,却不想记忆的闸阀说打开就打开,残忍得由不得你是否自愿。
“宝靥,不要哭,乖,有宝哥哥在,宝哥哥在。”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明珠早早就懂得要草间求活的道理——得、为幸;不得、为命。除了不轻易屈膝,她还懂得某时该圆滑的去卑躬,明天、明天、明天的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幸喜她还有一点小聪明、小功夫,对待这不平的命运,她还可以适当的反抗一下下,或者,还能帮着别人适当的反抗一下下。
可宝靥不能,除了承受、隐忍、哭泣、木讷、闭嘴,连一滴眼泪,都得偷偷的去流,她什么都做不了。
而天性也决定了一切,她的天性会让她狡黠的去笑对所有:今天你强,我认,明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宝靥的天性只能让她坐在云端哭泣,连怨天尤人都暗藏在心底,再对命运俯首称臣。
明珠可怜着宝靥,陪着她落泪,这些该死的金人!
他救过宝靥,将宝靥放到了爹娘的屋前,说这是巧合,那打死谁都不会相信!岳家庄他何其无辜,说是与自己第二次见面,可他都那么老早就将宝靥托付到了自己的家,怕连自己的祖宗三代,他比自己都还要清楚吧?
他一直就游荡在自己的身边。
那——季三娘口中英俊的公子,多半就是他了。
他胸前的伤口,他居然敢——那么云淡风轻的笑着说、是一头母狼咬的!他心里一定笑死了自己就是这头大傻瓜母狼!
平素总觉得他无比轻浮和疯颠,一副流氓的花花公子样子,放肆地和自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疯话,放肆地总象要吞人一样的粘着自己。便只以为他是本性过于混蛋,天生的大混蛋。
自己总告诉他不熟,若不是因为总欠他情,怕杀他一万次的心都有了。可怎么不熟?他早已——怎么不熟?
难怪他总是那么坏坏的笑着。
看来是他,真的是他。明珠头痛,不知该喜还是.....
救得了自己,救得了宝靥,救得了岳爹爹一家,救得了皇帝,他能力卓越超凡,仅是个普通清白的金国人?儿女情长的凡人?
打死都不敢相信!
那他接近自己,接近大哥,到底是阴谋还是阳谋?全乱了。
胡思乱想的,明珠都能感觉到喉咙里冒出了阵阵青烟,每每醉酒的结果都是第二天灵与肉的剥离,而它们剥离的时候是不是带走了所有的水分,一点点都不给自己留下?
明珠真的渴得要冒烟了。
可显然此时此刻开口向宝靥要水是不合适的,明珠吞着喉咙下意识的安慰了一下自己,缩了缩身子:真的是他吗?想起自己可能被完颜亨给一览无遗了,她止不住的抖了抖。
“你还知道他什么吗?”哑着声,明珠小心地问。
宝靥摇头。
“你、你是不是喜欢他,想……”明珠又问。
“我哪还有这样的奢望?我早已不配他了。”
明珠有点心酸,这可怜的小宝靥,罪又不在你。可现在居然想的还是要去“配”他?那你就是轻贱了自己,如此没有原则没有自己为人的骄傲,太可气,更可怜。
“我要他娶了你”差点冲口而出,终于还是虚伪的只在喉咙里装腔作势了一下,就被她有点那么自私的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小心翼翼的问着:“傻宝靥,你不恨金人吗?如果、如果啊,他是金人,你不恨他吗?”
“金狗我自然恨!恨不得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宝靥又露出了那凄厉的眼神,闪了闪,最终还是无力地消失了,无助与无奈的一种认命,“可他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宝哥哥,看得出他很喜欢你,你、你不要那样对他,好吗?”
这哀求求得,求得明珠象做了贼一样心虚,怕被人发现自己刚刚才对这可怜的小妮子不要脸的龌龊。
而她好不容易才对完颜亨下的决心,本以为已经了断的事情,怎的又生了枝节?
自己哪敢还去找他,岂不是一见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被脱光光,哪敢还什么替天行道,哪敢还什么杀人灭口?
不如一起装糊涂的好。
又有那么点轻松的欣喜:幸好是他,总比莫名其妙的旁人要好。
不说明珠与宝靥在这里悄声细语,王氏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着一摞摞的漂亮衣裙,托着各式大小的盘子,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匆匆赶来。
“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王氏说着说着眼就红了起来,她也不明白,昨夜老爷为何会那么宽心,将女儿一个人留在房里,美其名曰让女儿自己去解决她的事,可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啊,她一个人在江湖漂泊,自己这个做娘的管不了,只得不管,可现在回了家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哪里还能不管?
而孤男寡女,即便是江湖人,必定也大大的不妥!也不知他这个爹爹是怎么当的!
王氏心疼的摸着明珠发肿的眼睛,赶紧吩咐去准备热汤热水。
“宝宝,你回来得突然,娘还来不及亲手给你缝制衣裙,而且娘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你告诉娘,娘就给你做去。这些,都是现在最流行的服饰,你先穿着......
看,这条红色的石榴裙绣着祥云镶着珍珠,这还有流苏的步摇,玛瑙的簪子,这对玉镯子,是娘为你留了好久的,本想要你出嫁的时候才给你,现在,你先看喜不喜欢......
娘先前给你安排的屋子,你要是不喜欢,你自己去选,你要哪间就哪间,要怎么布置只要告诉娘就是了......
这是服侍你的两个小丫头,聪明伶俐,看着可还顺眼?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都可以告诉娘亲,以前娘对不起你,现在,娘一定什么都满足你.....”
王氏一直说一直说,一副极力讨好的样子,泪水涟涟,仿佛恨不得一下子要把这些年亏欠明珠的都统统补回来,把这整个世界都端给自己的女儿。
明珠好感动,抱着王氏,哽咽道:“娘,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你们,就够了。”
挣扎着:“只是、我真的好想要喝水。”
王氏笑了,看她这可怜巴巴认认真真的样子,只为了一杯水喝,这一低端的要求,逗得大家都偷偷的笑了。
这通牛饮后,母女俩不免又是一番唏嘘,她想着偷爹娘最宝贵的东西,给他们一个惊喜,可自己原来才是他们最宝贵的东西!
有家、有爹娘,好幸福。
宝靥早默默的侧到了一旁,习惯性地把自己隐形成了空气。
明珠看见宝靥要走,忙挡着她,对王氏说到:“娘,我一直在江湖上行走,不喜欢这些女子的东西,你把它们都给宝靥吧。我的行李在客栈里,你只派人给我取来就是,不必这样麻烦。”
“儿啊,以前爹娘受难,你就是个没家的孩子,现在有家了,你爹爹也有给我们安定生活的能力。宝宝,你不要再到江湖上去流浪了,回家吧,娘再也不放你走了!”王氏温柔地拍着明珠,说:“知道吗,下月就是你十八岁的生日。那心蕊师父,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你带走了,她又哪会在意这些?宝宝,我的儿,委屈你了,爹娘要好好给你庆祝一番,再给你配一个好夫婿。”
生日?这对明珠倒是一个陌生。十八了?她从不知道!
心蕊抢她的时候只是大致的猜了一个她的年龄,便只在每年抢到她的那天告诉她又长了一岁,凑活着就这样过了很多年,心蕊理亏自然少提,她也便少了什么生日的兴趣。
明珠表情很复杂,咬着牙一脸苦笑。宝靥借口去给明珠准备洗浴的热水,带着顾影自怜的哀颜离去。
明珠不敢再挡宝靥,看她身影消失才对王氏说:“娘,宝靥跟了你们这么久,你可有为她好好打算?”
王氏愣了一愣,才注意到宝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