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亨从角落里出来,心针刺一样的痛,知道她在气头上,能跟自己说这些句话,他已经感谢上天了。
“你把酒放在这里买醉,你自然会来,我自然要等。
宝宝,你哭得我心都碎了,怕得要死,哪里敢得意、哪里敢笑?”
完颜亨他想拉她的手,明珠冷漠地一缩,她的冷静让他心惊胆怯,哀莫大于心死,他向来怕她这样不哭不闹的沉默,就像黑暗中的灵魂,留给人的只有漫无边际的绝望。
“我确实是金子,金子也确实是我师父给我起的名字。
我喜欢你、想你的心也是真切的,保护你的名节对我很重要,我只想一辈子小心翼翼呵护你、宠你,绝不可能有一丝轻薄亵渎你的心,因为,我不愿、不敢!这你应该能知道。”
他幽幽地说着,缓缓道:“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个年龄,有妻有妾有儿女,很正常,这不应该是你判我死刑的借口。但我知道你眼里容不得沙子,不喜欢,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我承认,我以前有不少风流债,我也并不认为这是种罪过,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罢了!
我曾以为,女人对我,仅只是我儿子的娘亲,这己是给她们最莫大的荣幸,而其余的,你说对了,她们确实就是小玩意,她们除了带给我一时的欢喜,再没了别的意义。
也许,这就是因果报应,我对她们的轻蔑,换成了你对我的轻蔑,宝宝,从我见你的第一天起,我才真正懂得什么是女人:她不仅能让人开心,可她更能让人揪心!
牵着你的手,揽你入怀,我才知道,心原来可以这么质朴,清纯,天地间没有多余的尘埃,只有温暖,悲喜两相忘,绝不疯狂。
上次你莫名的认了个“岳爹爹”,我嫉妒得要死,就想要试试你心中可有我一丁点的位置,才找了那醉红轩。
却不想你毫不在意的走了,我却疯了,除了割肚牵肠的牵挂,就是分手后的悲凉、凄绝,落魄得只想要疯狂地找到你,永远抱着你,再不许你离开。
这是不是报应?我视他人为粪土,你也视我为草芥。
世间多的是无疾而终的感情,而你眼里只有二弟岳云,只想要和他在一起长相厮守,一如我的心,只是你这份心意总是偷偷摸摸不见天日,却让我随之伤筋动骨地痴狂。
不过,我不后悔,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我可以默默守护你,哪怕一辈子谦卑如尘,只要你不要判我死刑。”
这番说辞,说得屋外的细雨停了身形,烛火为之跳跃动情,铁剑化着丝绦,百灵鸟也自愧不如。
明珠歪着头也不能止住滚落下的泪水,曾几何时,他低言暖语迷情乱意的疯话,温柔如星辰大海的目光,浅浅淡薄世故的笑意,掌心的温度和霸道的铁塔一样的身躯,都成了她解不开的魔咒,他的一颦一笑和一根头发丝都可以牵扯住她的心——那么多可笑经不得推敲的脆弱借口,不都是因为心中早就装有了他?
“我以为男女之间只是脱了那件衣裳纠缠在一起那么简单,却不想原来还有无法控制的心跳。”
完颜亨把明珠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你听,它只为了你跳,不分民族、不分美丑、不求回报与否。”
完颜亨的声音低沉软香、酥麻了她的耳,更溶化了她伪装的心,完颜亨只轻轻一带她便瘫软投降,只能任由他将她拥入怀中。
明珠竟只愿就这么睡在他宽厚的怀抱里,再醒在他宽厚的怀抱里,只需要沉醉下去,周而复始,就够了。
什么金人宋人,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与自己何干?
又不由得想起那个蝶舞的话:男人的话都可以相信,拿女人的眼泪来作什么?
这是什么冤孽?真的?假的?
“不要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你可听到了我心碎的声音?宝宝,你的泪水可有一滴是为我而流?你心里是不是也有我?”
完颜亨低下头吻着她的泪花,咸咸的却甜甜的。
秦桧他们轻轻推开门,王氏怎么也放心不下明珠,看屋内烛火不息,又似有人声,终归拉着秦桧来推开了门。
那王氏也有点稀疏的功夫,就因为这点功夫,在那动荡的岁月,也起了稀疏的一点用。现在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抱着自己的女儿,一着急,跳过来就打。
完颜亨只得躲闪到了一旁,并不言语。
王氏心疼得拦在明珠的面前,看女儿又泪迹斑斑,总算是明白她是由何那么伤悲了。
“我的儿,不要哭,娘亲为你作主。他要是敢无理,我们报官抓了他!老爷——”王氏求助地喊着秦桧。
秦一飞不认得完颜亨,只庆幸没有下人跟来,这个总是男人打扮的妹妹,他没有太多的感情,甚至无端被金人掳走后,在燕京第一次见到她,那时他除了对她的自由深深的嫉妒,还有她最后没能带走自己的深深怨恨。
现在,一个姑娘未出阁就跟人搂搂抱抱,现如今秦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进而又担心这男子若不是个善类,打起来自己那可怎么办?
秦桧和宝靥,却大吃一惊。
这秦桧,城府不浅。
他可以忍辱负重地在北国低头蛰伏数年,只为等待回到中原的那一天。凭借从老皇帝那里骗来的一封血家书,凭借他在北国陪护故主这忠诚的镀金噱头,借助金人的暗地周全,他现在很轻易地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不恨金人,是他们让他有机会达到自己人生的巅峰;他也不怕金人,他觉得他们就是一群有勇无谋的野蛮人,只要在他们面前稍微低头垂目,他们便会自然而然地给他想要的东西。
唯独这个金子,他和睦如春风的微笑着,却像只为欣赏别人的独角戏;他洞察着一切,仅为看你跳梁小丑一跳。
这金公子的身份,秦桧至今不很清楚,但金公子的话,秦桧不敢不听。
而今天他秦桧的一切,也都是这金公子给的。
这金公子为什么在这里?
今晚他们己经密会了,他己安排了一切,为什么会与宝宝在一起?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并不放心,早就准备了杀着,为桎梏自己,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可宝宝自小离家,他们又如何知晓?
秦桧一身冷汗,谋略如他,也乱了方寸。
屋内静得让人发怵。
“老爷,让人把他抓起来!”王氏母鸡护雏,一副如临大敌。
“娘,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你们不必操心。”
秦桧等人的出现,明珠仿佛被醍醐灌顶,一下清凉了头脑。王氏母爱的天性使然,让她更深深自责,差点又糊涂,忘了爹娘在金国所受的屈辱,苦难,还为人什么子女?
“金公子,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你,看看这里的人,你知道是为什么。我最后告诉你,离大哥远一点,再也不许接近他,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完颜亨古井无波的脸发了青。
“你若不走,我走。”
完颜亨不言不语的,仿佛对她的最后通牒恍若未闻,明珠拿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在久别重逢的爹娘面前与他打一架啊,只好在尴尬的沉默之后自己找个台阶下。
完颜亨一把拉住明珠要逃的身子,任凭王氏如雨的拳头落在他身上,只不放手,心中升起恶念:都是为了他,全是为了他!
秦桧忙拉开了王氏,他从没见过完颜亨这般阴沉的表情,虽然可怕,但比他微笑着要好揣摩得多,他玲珑七窍心,可算看明白了:这看不穿的金公子,是不是终于真的动情了?
除了对完颜亨一如既往的害怕,秦桧心里竟然有扬眉吐气的畅快,他咳了一声,正色问明珠:“宝宝,你还好吗?真的要爹娘离开?”
明珠点点头。
“你真的要爹娘离开?”秦桧再问。
“嗯。”
秦桧心里暗暗着急,不知这真的是情愫还是阴谋,但现在留在这里显然不是最好的,他只能暂且离开。
王氏虽然会点武功,性子很倔,但对秦桧是夫唱妇随,绝无异议。但此情此境,她很不解为什么秦桧会如此大度。
秦桧看她不愿走,轻声安慰她,“宝宝自小在江湖长大,有自己的主意,我们要相信她。”
王氏垂泪道:“可孩子是哭着回来的,她有主意怎么会哭着回来找她的爹娘?”
“我知道,蔷薇,你要信我。”
其实秦桧也没有把握,但是,他除了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目前他还真找不到更为稳妥的解决方法。
秦桧一行人走了。
秦一飞轻轻带上门,松了口气,这出戏看得他不喜欢,还是早点回房睡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