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明珠曾在一气之下叫嚣过这个念头,害得完颜亨还傻傻地挨了一剑,可真真地她却又何尝做得出来,不过是遮羞的遮羞布,一个自欺欺人的面子罢了。
小妮子弹拨了几下自己的鼻子尖尖,勉强地笑了,犹豫了一下,很肯切地说:“姐姐若不愿委屈,与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那我只有对不起她了,我会悄悄地把她偷出来,慢慢安置她,反正对不起她的人是我,只要你与大哥好,我无所谓!”
轻云不由地心头又微颤,仿佛千帆过处,心波泛起了阵阵涟漪。
自从某一天起,她懂得了在这世界上她一无所有,她便绝望得只剩一颗千年寒冰的心。
“我无所谓”。
多简单的几个字,却字字重锤着轻云千疮百孔的心,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真的可以做到“无所谓”?
自己又值得她无所谓?她若知道真实的自己,还会无所谓?
轻云不由地恍惚,这小妮子是爱毒了岳云,还是爱毒了自己?可自己满身污秽,她又可懂?
轻云看不明白,也不想去看明白,她不能再由着这小妮子胡乱的来轻易搅动自己的心,这样太危险,太危险,她不喜欢。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珠儿喜欢姐姐啊。”
“不必!你走吧,不必再来了,我不想见你。”
轻云垂了眼帘,漠漠拨动琴弦,琴音干涩空洞,一如她一如既往已经死去的心。
明珠愣了,不知自己又错了什么,她如此艰难地控制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怕说错每一句话,可终究还是哪里错了。
她一向都无法无天,师父、爹娘都不拘谨,皇帝老儿都不在乎,唯一不敢在岳飞面前放肆,现在可好,又多了个轻云姐姐。
咬着唇,不行,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她抓过轻云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说:“姐,我是真心的!你摸摸我的心,它是真的!”
第一次明珠那软软的的胸就让轻云知道这放肆的酒疯子其实是女子,好笑于她活得不成样子,那么不矜持,那么随便,这一次却这么温暖,暖得她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化水的声音!
它还那么健康地扑扑乱跳,跳得自己那颗千年寒冰的心都活跃了起来,一丝异样从小腹升起,魔障了!
“滚!”
轻云急急的抽了手,沉声吼到。
明珠失魂落魄地走在自己的“专道”上,懊恼地敲打自己的嘴!她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轻云那声“滚”是那么冰冷决绝,吓得她一时晕头转向,赶快消失。
寒寒的冷风一吹,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难道真的就乖乖地不再找神仙姐姐了?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误会,自己许是表达错了什么?这种窝囊的死法不是她的风格,绝不!回去好好再想想,等神仙姐姐气消了一点点再来,下次要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突然,她后背一疼,什么都不知道了。
轻云将明珠放到床上,浑身拼命地抖,抖,抖!
明珠的鲜血在她的白色衣裙上画上了一副绚烂的画,艳丽地晃眼,她拼命地擦,拼命地擦,可总也擦不干净手上的鲜血。
“药呢,那颗药呢?”
轻云绝望地望着那抱着手,冷冰冰看着她翻箱倒柜,一身锦缎华服的蒙纱妇人。
“杀了就杀了,又何必要救?她是什么东西,配用我们的救命丹药?看你披头散发的像什么鬼样子!让人扔了她,别给我们惹麻烦。”
“反生香!”轻云向妇人伸出染血的手。
“你疯了!反生香仅此一颗,你我面临生死都只有一个人可以活!我怎么可能用来救她,你是不是疯了!”
明珠的手指和嘴唇都已经开始由惨白慢慢变得乌黑,惨白的脸泛着阎罗王的铁青,浑身冷得瘆人。
她,死了吧?
“好,恭喜娘,不会再有人与你相争了,你保重。‘反生香’是个好东西,我便也放心了。算我这辈子不再欠你,还了你生养我的恩情,余生不必再牵连,来世更不必有瓜葛。”
轻云泪眼朦朦,不气反笑地抽回颤抖的手,“终是我害了她的性命,也罢,我还了她便是了。”
“你做什么!她是谁?一个仅一面之缘的女子,你既然要为了她弃了我们的血脉亲情?弃了我十月怀胎的辛苦?还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威胁我吗!”
蒙纱妇人不敢相信,又气又急,这个顺从了她二十年的沉默羔羊,居然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违抗了她!
“你在幻想什么?将来要与她比翼双飞?能吗?你能给她什么,她又能给你什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贱女子,值得吗?你醒醒吧!”
“无所谓。”轻云淡淡道,笑得凄然又幸福。
从小的遭遇,决定了她思考生命存在意义的方式,信了宿命的定义,这深深埋植在灵魂深处的自卑,把她锤炼成了一个只会呼吸的怪物。是小妮子给了她一颗驿动的心——在她的手被她贴近她扑扑跳动心房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心活了。自她感觉到自己心跳恢复的那一刻,她便懂得了这三个字的含义,想起明珠,她觉得自己活了,也许活得很短暂,很可悲,很可怜,但也值了。
无所谓,这小妮子对待自己可以做到什么都无所谓,自己对她为什么不可以做到什么都无所谓呢?
“从未想过什么生死,这世界容不得我们一起生,现在能一起死,尽然那么的幸福;而那个世界,珠儿,我们就可以真真正正的在一起了,我们平等了,我敢爱你了。”轻云豁然开朗起来,幸福呢喃,为即将拥有的自由激荡起了解脱的快乐,亮得发光,恐惧不再。
“你若只要我好,我便只要你好。”
轻云将那仿佛还带着明珠温暖体温的血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珠儿,我害了你,我本就活得辛苦,早就不想要这破落身子了,只可惜却害了你那兰芝一样的生命,是我对不起你!不过珠儿,你慢点走,姐姐来陪你了。”
“你敢!”妇人咆哮到。
轻云闭上了眼,她笑得很轻描淡写,却是妇人从没见过的轻松和决绝,她养了她二十年,这是她第一次对她的拒绝。
为了这怎么就冒出来的女子?
怎么这么突然?
一种绝望向妇人袭来,她竟然连怄气的机会都不敢有,因为,轻云再不是轻云,她是真的“无所谓”了。
捏开“反生香”黄黄的蜡衣,一股浓烈的香味散布开来,掰开明珠紧咬的贝齿,轻云将这最后的希望送入了她的口中。
轻云脱力地瘫倒在地:救得了吗?怎么又有种深深的失落?
抖抖索索的,她爬到了闺房最远最远的角落,她不敢看明珠惨白的脸,不敢接触明珠冰凉的身子,不敢去探明珠是否还有呼吸。
她不停地抖,抖得她不得不把头深深地埋到自己蜷缩的双腿间,双手紧紧环抱,自从某一天起,她再没有流过眼泪,现在,所有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撕心裂肺地悲鸣却不敢发不出哀嚎的声音!
“珠儿,你不能死,求求你,你不能死!”
她祈求满天神佛怜悯,不要带走这个小妮子!是自己罪孽深重,造就了这漫天的罪过,若要为这份罪过赎罪,是她轻云自己的事,请不要带走她啊!
可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明珠一脸惊乍地落荒而逃,她却再也无法掩目捕雀。
心扑扑扑地乱跳着,就好像天崩地裂般的雷霆要夺喉而出,她全身燥热,恰似一团乱麻。
自己本平静得宛如一湖凝固千年冰花的心,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轻轻一搅,便搅得像开水一样沸腾,再也难以平静。
她不停地深呼吸,不停地捻着手诀,不停地抚琴,可终究都平不了胸中的那股邪火。她一把扔了她最爱的焦凤古琴,红着那双凤眼吼道:“杀了她,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