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躲躲闪闪,总算进了开封城。随着杜充的执意南逃,开封成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台,可怜了昔日的大宋国都!
但生活总还是要过起走的,该吃吃,该喝喝。
星月楼上,岳云、完颜亨、明珠正在浅斟低语。
岳飞留下接应岳云的人已经汇合,只要出得开封城,便只剩一两日的行程,该可以轻松轻松了。
“大哥,刘豫勾结金人的事真的不必上报朝庭?那岂不是关总管和艾玄这些义士白舍了性命?而刘豫那样的奸逆小人却阴谋得逞?这世上还有正义公理吗?”
“二弟,你看这开封城。记得你曾告诉过我,当时上面要弃城,叔叔越级苦谏无果,还招呵斥,最终也只得听命撤军。我想,当时叔叔心中的悲凉、愤恨和无奈,也只有他一人明白。这皇帝自己都不爱这个家、不要这个家,哪能怨别人心生二心呢?”
岳云摇摇头,对艾玄的死他一直深深自责,觉得辜负了他的信任。刘麟是丢下十多具死士的尸体去了,可艾玄也死了,大哥也伤了,自己若不为艾玄做点什么,他终是不能释怀。
“爹爹比以住确实是少了很多暴躁脾气,话都越来越少,可他为国为民的初心绝不会丢弃。这种通敌叛国的大是大非,他一定不会不管。”
“脾气少了,是心中顾忌的多了,这对叔叔说不上是好也说不上是不好。人死了,信丢了,叔叔无凭无据,一个外臣,他能怎样?二弟,你将此事告诉叔叔,我断定,他最终也只能压在自己的心里。”
完颜亨微笑淡定的说着:“我知道你对艾兄弟心存愧疚,其实大可不必。二弟枪下死的游魂不止一个,贵贱奸仁、在生死面前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死得活该,生得理所当然。
想一想,即便艾兄弟现在还与我们在一起,他又真的能见到官家吗?官家又真的会管这件事和他管得了这件事吗?又何尝不可以说:此乃天意?此乃这大宋王朝的咎由自取,天要亡它?”
“大哥?”
“二弟,那天若死的是你我,今天在这酒肆里喝酒的不过就换了个酒客罢了,稠人广坐的酒肆依旧稠人广坐,美酒不会滞销和变臭。每天的太阳一样升起,活着的人不会因为两个与己无干的人停顿自己的半点生活。
二圣走了还有官家,现在官家南游,我们无力回天,多忧虑就是杞人忧天了。”完颜亨举起杯,“来,报与不报,叔叔自然会有自己的主张。终归祖母她们没事,弟妹没事,总算一切还可称“平安”二字。二弟,宝宝,让我们干了这杯。”
岳云无奈叹息一声站起身,抬起酒:“大哥,二弟,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话不多说,我先干!”
岳云鞠了一躬,仰颈喝了杯中的酒。
明珠连屁股都不想抬一下。
她就奇了怪了,这金子就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这么“大逆不道”的歪理,意思是一模一样,就是吐出来的字不太一样,语气也好像有那么点点区别,可结果怎么就差那么大呢?
看见岳云郁郁不乐,她是想劝解岳云的,可自己要敢说这是天意是那皇帝咎由自取,那大哥一定会大大的教训自己,割袍断义都有可能,可这金子这么一说,大哥竟然只是忧郁的叹息。
臭皇帝怕死逃命,都被这金子说得这么优雅,真是醉了!
同人同事不同命,这让她更郁闷。
两男人对她别出心裁的举止都见怪不怪了,都宽容的采取不与她计较的无视态度。
“大哥睿智,胸有乾坤,何不与我共同……”
“他不值得。”
完颜亨笑得很淡然,但有种轻蔑,性淳的岳云是看不出来的。
明珠百无聊赖地在桌上画着圈圈,俩个大男人再说些什么她也不感兴趣,行程将尽,何去何从?
她等了等了等了无数的明天,到现在也没有等到一个想要的结果。这一路她都刻意的回避着岳云小夫妻,见不得他对她的好,其间有无数次想逃跑的念头,可实在又舍不得。
以前心心念念要与大哥比翼双飞,现在伤心得是没了这份痴傻,可,心中委实又是舍不得啊。
而且,那金子始终是为自己受的伤,新伤和旧伤,哪样不是自己操的刀?反正自己都有脱不了的干系,自己也不忍心推脱这个干系。他虽时不时发点疯癫,可终是自己欠他的多些,总不能现在弃他而去。
而那楚虚儿给了她结结实实的一棒子,这么臭屁的内功确实是个问题,应该找漂亮师父好好合计合计,倒底该要怎么办嘛?
这游离,又飘到了九霄云外。
明珠是不喝酒的,可太心烦。
一口钻心的辣从舌尖到喉咙到胃到肚子,火烧似的感觉,烧得她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舌头象狗一样伸出来,拼了命地双手恨不得把舌头给扯下来,把肠子给掏出来。
岳云和完颜亨吃惊地着她,看她双脚直跳,干咳得那般狼狈!
完颜亨赶紧递上茶水,还逼着喂了她一口菜。
岳云一脸不可思议:“二弟,你好生奇怪:杀人你会呕吐,喝酒你会反胃。你、你当真的没有喝过酒吗?”
明珠狠狠地瞪了完颜亨一眼,对着岳云说:“这也叫酒?简直臭不可当!小里小气,买的什么酒?”
完颜亨白白的又错了,他却只关切的讨好:“你可好点了?你不要再喝了吧。”
“是啊,大哥伤还未好全,祖母一行人还在客栈,我们还是不要喝了。”岳云终归放心不下一家子。
完颜亨道:“二弟过于小心了,这里好歹也是曾经的天子脚下,又朗朗乾坤,只要天不黑,你大可放心。
我知道叔叔军纪严谨,不许烂酒,二弟今天会陪我们,是心存的感激之情。
只是,也许不日你我兄弟就要分手,这样的杯酒言欢,怕很难得了。仅此一壶,绝不醉酒。”
岳飞少年时也有桀骜不驯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军事上不得支持,郁郁寡欢,喝醉酒后打伤了人,醒后愧赧,从此,立下誓言不可烂酒,除了节日家人也不得平白喝酒。
今天不是节日。
这一壶,别说三人,岳云再来三五壶也是醉不了的,但完颜亨如此有度,确实稳妥。
“大哥侠肝义胆,又有一身好功夫,何不我们兄弟三人,一同保家卫国,不为那功名利碌,只为家国平安?”岳云又来了。
完颜亨意味深长地看着岳云,淡淡笑道:“大哥浪荡于江湖,只想领略“人贵适意”的真情趣,寻一处青山,煮一壶小酒,听风观雨,赏花闹月,何不快活?
二弟,说句实话,这样的大宋,枉费了叔叔这般的栋梁之材,叔叔空有凌云志,无处画丹心啊,这里不是他大展身手的舞台,他的无奈,他不说而已。捐躯付国易,画魂画心难,不保也罢!”
“大哥何出此言?”
俩个男人在那里谈治国安民,明珠却又两杯小酒下肚,有了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就来得那么自然,除了身子火烧般的难受,脑子倒不烦了,一壶小酒就这样见了底。
“什么臭酒,不好喝还少!小二,再来一壶!”她竟苦着脸喝顺了。
“这可是十五年的“十里飘香”,不是臭酒。”完颜亨笑着。
“就是臭酒!不好喝你还怪我不会喝?我要杀你可没嫌你的脖子硬!”
岳云都不得不为大哥的好脾气抱不平,这二弟太过刁蛮不讲道理,可他还没来得及帮完颜亨说话,完颜亨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已经笑着按住她嚎叫的身体,问得好体贴:“你真的想喝?我知道一个去处,酒好人好,实在妙不可言。”
“那你不早说!只要比这臭酒好就好。”
完颜亨笑了,老板若听得她一次次将他十五年的“十里飘香”骂作“臭酒”,而且如饮鸩毒,他一定气得要赶了她,永不许她再踏进星月楼半步!
“二弟,别闹。大哥,还是不要去的好。”岳云很犹豫。
完颜亨对岳云摆摆手,指了指天。
“无妨。此处绝妙,值得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