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跑得快了点,完颜亨就算是再小心着伤,还是颠簸得疼了一点,在一个客栈前,他们停了下来。
明珠骑的是一匹白马,不说通体雪白倒还是算是上品,她不追求不切实际的炫耀,但也还事事爱好。简单的j配了一个雕花的木质马鞍,鞍上包着软软的皮革带着马镫,皮革上还铺了一面绣着兰花的白色锦垫,很是舒适。
小二哥早早的招呼了过来。
明珠递过去缰绳,吩咐着:“上好的房,还要一辆上好的马车。”
“房有,可这马车?”小二点头哈腰的。
明珠眼一瞪,完颜亨扔了一锭银子给小二,接过明珠交到小二手中的缰绳,道:“只管先去买来,不必招呼我们,快去。”
他顿了一下,站在明珠的马前,关切的问:“你可累了?”
明珠是觉得有点疲倦,一身懒洋洋的,伸了一下懒腰,抱怨道:“你倒让他先把马栓好了再走啊,赶紧就打发了他。”
完颜亨还来不及回答,捂着肩狠狠咳了几声,伸出手来一手的血,他搭在明珠的马鞍上有点面色苍白,气喘着招呼过来另一个小二,将缰绳交给了他。
又咳着说道:“我、我弄脏了垫子,你快去换一张。”
小二拿着铜钱,扯下那沾血的垫子,高高兴兴的去了。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垫子,看你脸色不好,累了吧?赶快去休息,二弟他们还有一会才会到。”
明珠目瞪口呆的看着完颜亨虚弱的咳着,捂着伤进了店,“噔”的一下,她的脸比那猴子屁股还要红。
今天她身子是不方便,这两天心情不畅,给忘了,先前跑得太急,不会——她的心砰砰直跳,真的是就糗大了!
他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究竟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这种血污是大忌,他虽然表面上是这种不花哨不奢靡的样子,但他真正的家世一定不凡,怎会犯这样的忌讳为她遮挡?
那一定就是他的!
明珠自欺欺人的给了自己一个安慰,可事实好像又在嘲笑的扇着她的耳光。
明珠这个羞啊——羞臊得只想要逃!可逃了几步又折回来:他的脸上只有弄脏了东西略微的歉意,更多的是虚弱,这种事,谁碰见了,怎么都会有点点反应吧?那怕一点点。
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在自己吓自己?
自己怎么了?这臭金子可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怎么见了他,每天每刻都在自己吓自己?
总在自己吓自己!
就这样,她逃几步又折回,折回来又逃跑,来来又去去,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就在那里打着转。
“你还不累吗,还不进来?我可很疼了。”
完颜亨折回身,伸了个脑袋出来,那一脸的委屈和苦楚,就是没有看到什么不堪的异常。
明珠咬咬牙,一别脖子进了店门,完颜亨的反应给了她信心: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果不其然,她的裤子一塌糊涂。
两个小二是不知道的,不必尴尬,可这金子是不是知道,她就真的不知道了!那一张清汤寡水皮笑肉不笑的脸,要想能看懂它,可真要有一定的本事,而这个本事她是真的没有。
真的只是碰巧了?
他们的交情哪里值得他犯忌为她遮掩?正人君子的大哥对她都办不到吧?况且,若被他发现了,那么卑劣的一个坏人,岂不会用来做一辈子要挟自己的理由,哪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绝不可能!
老天保佑,这坏蛋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她该怎么办?
灭口?不是对手,那便只有永不相见!
真的是糗死了!
这小妮子的天性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绝不容许有不清不楚的疑问,死也要死个明白!
明珠缩头缩脑的敲了完颜亨的门。
没想到门一推就开了,完颜亨坐在椅子上,光着受伤的膀子正在等。“你怎么才来?还不给我换药?”
“怎么要我给你换?我、我要是不来呢?”
被完颜亨理所当然的一问,明珠倒忘了自己来干什么。
“昨天不是你给我包扎的吗?自然是你换了。”
明珠噎得一下哑口无言,赌着气说:“是,我的错!这一辈子就都赖上我吧!”
完颜亨弱弱的笑道:“是,遵命。”
虽然有点赌着气,可他这样的表情让她着实安慰不少:这样虚弱没有丝毫的嘲笑,看来他并不知道,只是误打误撞的给自己解了个围?
一高兴心情便畅快起来,得意得又开始了神游,眉眼都乐开了:他这不经意之间也算“救”了自己,而这伤口毕竟是自己造的孽,阿弥陀佛,看来这坏蛋不是自己的灾星而是福星。
手里倒一点没有迟疑,解开布带,完颜亨的伤口确实在汩汩流血。
“你在笑什么?”完颜亨也乐了。
“啊?”明珠一愣:“我,牙疼。”她指着自己的小鼻子尖尖。
完颜亨乐得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此刻的完颜亨,面色苍白,这难得的露齿一乐,竟生出了被凌虐的别样凄美样子。
明珠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被自己的风马牛不相及给逗乐了,也被完颜亨这不着边际的另类“美貌”给逗乐了,不由得咯咯咯的笑起来,难得的对他再心无芥蒂,俩人都笑了。
昨夜夜里,灯火昏暗,本就心烦意乱,又被他胡言乱语的更弄得心慌意乱,也没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他的伤。现在才发现,这湛卢宝剑的确太过霸道,完颜亨的肩胛骨都裂了,差点就被刺透了。
先前一阵猛烈颠簸,伤口又裂开了,露出了白生生的骨头。
“这么重的伤,也不会爱惜自己,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慢慢来不好吗?将来有个什么事又要赖在我身上,我可不答应!”
“可我怕你逃啊。”他有气无力的。
明珠瞪了完颜亨一眼,倒不生气,闷着头掏出缝伤口的鱼线,这是昆仑山冰湖里三尺长的雪鱼,还只要肚腹上的那一点。
完颜亨的脸惨白得很,勾起的唇角都失去了血色。
他看明珠战战兢兢的手一直不利索,笑到:“快一点点的话,不疼。”
明珠剑下也走过游魂,凭你是什么大奸大恶还是仁人善士,骨裂的声响都是一致的,瞳孔放大时一样的无可奈何,终不会因你的身份而独树一帜。
可完颜亨的伤,让明珠手抖了。而“不疼”这轻松温柔的小小两个字,不同于昨夜只勾起的是她最最大的歉意,此时此刻一响起,唤起了她理性的万端柔情,也开始第一次试着去感受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忍多大的气、受多大的苦楚、承担多大的伤痛和极致的宿命,龌龊之秘密,他都可以那么轻轻一笑,笑得云淡风轻,笑得置身事外。就如同这伤,伤的都不是他自己。
明珠向来是反感完颜亨的笑容的,总觉得它不如大哥的清澈透明和光亮,带着满满的伪君子气息,很阴暗。更因为那不痛不痒,极为散漫的笑容,实在是太难揣测出他心中所想,而她偏偏又不得不要去揣测出他心中所想。进入这个恶性的死循环,斗不过,无可奈何就只剩力气厌恶的骂他是“假笑”,去厌恶和反感这个人了!
可就这两个字,不止让他的眉眼干净起来,连同她一直怀疑着的他的心都干净了起来。
一阵如兰的清香淡淡游弋在完颜亨的鼻翼,通体舒坦!舒坦得都忘了她针刺穿梭的伤疼。他们靠得是如此的紧,紧得他仿佛一口气就可以将她吸过来,靠在她柔柔的身上吮吸。
大白天的,他却如此不能自禁,大概是血流多了虚弱了,理智已经难以控制身体的放肆,极其诚实地表达着他从开始就想要她的事实。
完颜亨用极度想伸出去将她一揽入怀,差点就不受控制的手,狠掐着自己的大腿,脑子里却是她曾经在他怀里香艳游动的身子。
就知道“不疼”是假的,明珠发现完颜亨紧闭着双眸,额上有微汗,身子挺得笔直笔直,气息很不均匀,不禁轻声问:“疼吗?忍着点,我会轻点。”
完颜亨听得更加口干舌燥,身子痛苦一颤,挺得更直了。
明珠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来,对完颜亨绝对的心生了好感,又只觉这是自己的错,刺了他一剑,还害他加重了伤口,这个孽造大了。
不过经由此番乌龙,她欣然发现这个神秘的金子其实也没那么的讨厌,总是能在不经意的时候解自己的围,帮上自己一把。
不禁的心中多了一分对他的感激,更多了一分温柔。
等岳云一行进入汤阴县己是天黑恰好夜饭时,完颜亨和明珠,俩人都是花钱的主,自然不寒碜。换置的一辆两匹马的马车,虽不显奢华,但宽敞舒适,在这乱世里,低调但绝对也是不少银子。
明珠还很大方的打点了为老簇长赶牛车的小子,答谢他的辛苦。
岳云胆战心惊地将明珠拉到一边,还没有言语,明珠就很潇洒地告诉他:“你大哥的银子,不信你问他。”
完颜亨笑着,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明珠看着他:这得要多厚的脸皮才点得下这个头?
可他确实又点了,无耻得与自己一模一样。
岳云略微松了口气,虽然这样也很不好,他并不愿接受大哥如此厚重的人情,但总比明珠的豪取强夺要他放心些。
明珠呲牙露齿的笑着,暗叹了口气,叹惜自己白混了江湖,自己的诚信还要别人的佐证,最最重要的是:还是个一满嘴疯话的坏人,真真白混了!
“宝宝,笑不露齿,矜持点。”
完颜亨懒懒的坐着,坏坏的说,对此结果,他却相当满意。
“呸!小爷我就是一个糙汉子,装什么矜持?”
明珠一跳八丈高,再也忍不了了。
完颜亨却毫不在意她的这一副凶像,温和的用他的眼神求了个饶,只对着被明珠突然爆发的情绪吓得疑狐满面的岳云说着:“二弟,我知道你想早点回到军中,但现在世道实在太乱。饥民,流寇,还有金宋两军都在这段路途中。你我是无妨,可祖母老老小小的,弟妹更容不得有一点轻重,我们还需慎行才好。”
完颜亨很认真,他唇间那笃定的一抹微笑,是天塌不下来的保证,泰然自若。岳云自然也明白,虽然爹爹的军情严峻,他真想飞奔回去勇战沙场,但是,路真的要一步一步的走,确实急不得。
“大哥说得有理,急不得,确实只有慢慢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