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第一次见你我才五岁。
那一夜的雪夜,夜明珠映着雪光,照得你坐的彩画小木亭好美。
喝着酒,姐姐邀你为她起舞,你笑着说:‘娥儿若要我起舞,除非你能为我新谱一曲’。
姐姐随口吟唱,你们俩翩翩起舞。你们的世界只有彼此,没有雪花没有梅花,没有一旁伺候的宫人,没有嫉妒和捣蛋的我。你看着姐姐在笑、姐姐看着你也在笑,跳着跳着,你便抱着姐姐进了你们那嵌有金线的红丝罗帐床。
那一刻,小小的我就想:皇帝姐夫真好看,长大我一定要嫁给你。
从此我拼命的学习棋艺、音律、诗词、歌赋、舞蹈,只要姐姐会的我都要会,姐姐不会的我也要会,皇帝姐夫喜欢的我更要会。
那年,姐姐病了憔悴不堪,我竟然有一分窃喜。
毫不顾忌的,我和你有了欢好。
我跪着求姐姐的原谅,姐姐见了我最后的一面,她拉着我的手说不怪我,你自来就是个多情种,没有我一定还会有别人。可我知道,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的欺骗了她,她一定很伤心。
被自己最亲的人背叛,还是最爱最爱的俩个人,在她最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却残忍的背叛了她!姐姐知道的那一刻,她会是多么的绝望,她的心一定是给我们疼死的。
这么残酷的事实,我却假装着:不是。
‘敏儿,答应姐姐:你要保护好他,一辈子,用自己的生命!’
姐姐对我说了最后的一句话,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郑重其事的要求我去保护皇帝姐夫?他是男人,一国之君,怎么会要我去保护他,还要一辈子、用自己的生命?
我就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自私的欺骗自己:姐姐是真的不怪我。
只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得到了你而窃喜和欢愉,那点点愧疚无耻都消失不见。至于姐姐的话,一定是她病糊涂了,胡言乱语。
我总以为我超越了姐姐,什么都比她好,包括对你的爱,她一定不极我对你深,而你对我的爱,也一定比对她的深。
可我后来终于明白了,我爱你永远比不了姐姐,她爱的不止是风流潇洒的你,她还爱懦弱自私的你,她才是最最最懂你的人,懂风光无限好的你,也懂未来荆棘密布的你。
她让自己的亲妹妹许下这个无限残忍的承诺,究竟是因为恨我这个亲妹妹夺了她最心爱的爱人?还是因为真的原谅了我,放心的将你托付给了我?
李郎,好多次好多次我都想问你:如果是姐姐,你会将她送出去吗?你会忍心用她的屈辱换取自己的平安吗?你究竟是更爱我还是她?
可我不敢问,我怕!
不过,什么答案都不重要。李郎,五岁那天雪夜里的决定,我从不后悔,爱上你,我从不后悔!无论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我疼着,可敏儿声声泣泪我声声入耳,我想告诉她:我的敏儿,我爱你也爱你的姐姐,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最亲爱的人儿,不分彼此。
可——我是不是真的更爱我自己?
敏儿淡淡的擦了擦自己狼狈的面容,她的抚摸让我更加痛楚,可我愿意她这样永远的不离开我,至少她还能陪着我。
可我妄想了。
“姐姐,我尽力了,我用尽了我的所有力气来保护皇帝姐夫,姐姐,我尽力了,我再不欠你了!”敏儿笑着对着天上的娥儿说着,笑着对着我说着:“皇帝姐夫,我先走了,姐姐在天上等你,我把你还给她,我抢夺了你对她的爱情,我错了。我愿意在菩萨面前去修行忏悔,洗清我这一世的罪孽,只为未来的有一世、你清清白白的爱上我,只有我们俩,我们做一对贫贱夫妻,再不受这无边的痛楚。”
敏儿掩面一笑,凄美凄凉,她既那么娇弱又那么坚强,天上的菩萨我没有见过真身,可敏儿就是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是她一直在保护我,支撑着我这苟延残喘的日日夜夜。
我后悔了:为什么要苟延残喘?为什么不可以在一个极度浪漫的日子里,在那国亡的那一刻,相依相偎相拥着有尊严的死去?
娥儿、敏儿,你们都没有错,是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做这个什么破皇帝,误了南唐的百姓、误了你们,还误了我自己。
敏儿,你等我,你不要走,你等等我。
我的呼唤敏儿听不懂,也可能她不想再懂,她走了。
赵光义面色铁青的看着敏儿决绝的离去,连一个仇恨的目光都没有留给他,宦官和侍卫大气都不敢出的低沉着自己的脑袋,只有对皇权暴君的惧畏,还有我给他们展现的身临其境的惨状。
一个红色的身影从西楼上飞了下来,那是她跟了我后很久才被封后,嫁给我时的嫁衣,她一直珍藏的火红火红的嫁衣。
我想闭眼不看,闭不了——那一片火红火红的红色直直的晃着我的眼。
赵光义愤怒的踢打着我,可一点都不痛。
我终于敢鄙视的笑他了,笑他终于也对我无可奈何,笑他机关算尽,现在却对我无可奈何!
谁都算不过天,谁都算不过天意。
一个宦官轻轻的对赵光义禀告着,赵光义又狠狠的踢了我一脚,终归是无可奈何的走了。
留下的两个小宦官,找来早就被吓得躲起来我府内的仆人,指使着他们叮叮咚咚的,草草掩埋了他们的主母我的敏儿,仅留下那一地的鲜血。
我无权生也无权死,疼痛无处不在的折磨着我,见血都会晕倒的我那么脆弱,现在却“亢奋”的活着,尽然连晕厥的权利都没有,只是品味着这道无人可以分享的“美食”。
那一个夜晚,我拥有着我娇艳的娥儿,还有闪着大眼睛痴情的敏儿。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这是我曾经写给敏儿的,她脱了她三寸的金缕凤头鞋,欢悦的奔跑在漫天的花雨中,“皇帝姐夫,你来追我啊。”她嘻嘻的笑着,肆意的挑逗着我本就多情的躯体。
娥儿在弹唱着霓裳羽衣曲,敏儿和我在起舞着霓裳羽衣舞,祥云簇簇仙影飘飘,凤鸣龙飞,百鸟齐唱,万兽姗姗,多么幸福的我们。
就这样,我的俩个最爱我的女人,在霓裳羽衣舞曲中陪我经历着痛楚,直到毒性过去我能晕厥过去,然后又在毒发时陪着我撕裂的醒来,再陪着我死人一样的昏睡,再醒来再昏睡。
据说那一年京都的七夕,是历年来最恐怖的七夕,因为那几天的白天黑夜里,都充斥着比鬼哭狼嚎还恐怖的声音。
我仅有的仆人早跑了,被留守的那俩个小宦官,不知什么时候被我吓跑的,希望赵光义不会怪罪给他们。
死的奢望我早就没有了,重重复复的痛楚已经麻木了我的感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幸运的不再醒来。
这一觉大概睡得久了点,我醒来居然只有饥饿,没了那如同跗骨之蛆的痛楚,我全身轻盈,举手投足有说不出的快意。
在那个墙角的一堆土里,埋葬着我的敏儿。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我的敏儿,黄土下的你,还那么花容月貌吗?
我想挖她出来再抱抱她,可不敢见她被尘土污浊了的脸,被虫蚁咬嚼过滴着污水的皮囊,我终归是自私的,终归是懦弱的,终归是注定会辜负她们的无耻之徒。
给予她们的风花雪月,都抵不过现实的残酷,男人风流时的浪漫,就如同女人倾国倾城的美貌,经不得死亡的沾染,我不过给了她们一个虚无可笑的幻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