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头一晕,青鸾沉重得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而她,整个人都瘫软了,倚靠着书案才没倒下。
完颜宗弼,完颜必布!
金子,原来是因为你。
“历史的长河中,有谁逐了浪花,有谁又被浪花所逐,小傻瓜。”
完颜亨最后对着她所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金子,你看穿了这历史,没有真相没有对错,你终于大彻大悟的放下一切,我却依旧还在执迷不悟的纠缠一切,你为什么不打醒我?你们这些聪明的人都喜欢用鲜血来证明别人的愚蠢吗?”
明珠不想去思考,判断什么可能性,可思绪比空气还无孔不入的自生自长,头又开始痛了,气不断开始在体内翻腾:岳爹爹,大哥,原来是我害了你们,原来是我!
赵构好像看到了希望,他眼中凶光一闪而动,看着地上寒光闪闪的青鸾,他在考虑要不要乘这煞星魂不附体的时候,捡起来杀了她。
还是,赶紧逃?
门外的护卫也好像看到了希望。
一道闪电一声雷鸣,一阵冷风冷雨,一个湿漉漉的身影飞到近前。
“李才人!”
“珠儿!”
“姐姐!”
赵构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又惊又喜。喜的是终于有人能来了,可她们居然认识;惊的是这个应该“死”了的枕边人,怎么有这么高的武功,她是自己的救星还是催命判官?
轻云看着明珠,明珠看着轻云。
轻云的一身衣服被雨水打湿看不出个所以,但紧贴着她的身子,完美勾画出了她的袅袅身形,雨水随着她的发、她的衣滴答滴答的滴落,浇灭了天空中闪电的金光,凄美又骇人。
明珠少女的容颜已经憔悴到轻云都差点没有认出她来,青丝熬出了缕缕白发,人世的沧桑、月落乌啼的悲凉,只因为她爱了一个爱她的人,而这个爱她的人离她而去了。
无语凝噎,一别不两宽,各自不安好,他走了,那边的他可好?他走了,这边的她却不好。
轻云有点呆,问:“珠儿,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模样?”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却如隔世。
赵构指着床上的“李才人”,哆哆嗦嗦的说:“你、她……”
轻云冲向床榻,“美人”还未冰凉,眉心一点红,正是明珠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
“娘!”
轻云战战兢兢的叫喊出来这陌生的呼喊,可这个娘亲还听得到、能答应吗?
明珠眼前一黑,彻底的软了,极力扶着书案,这都发生了些什么?
姐姐怎么会在这里,成了这狗皇帝的“李才人”?“她”怎么会是姐姐的娘亲?姐姐怎么还有这骇世的功夫?
乱了全乱了,金子,你一走就什么都乱了!你快回来,我一个人真的应付不来,有你的天从来都塌不下来,没有你的我好辛苦。
轻云将“美人”小心裹好抱起,对明珠,说:“珠儿,我如此待你,你为什么要狠心杀了她?她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珠儿,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轻云呆呆的看着明珠,恨又不忍,身上的骨架咯咯做响,耷拉着的头发和衣裙飞扬起来,她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啊——”!
这内力穿透了屋脊直达云霄,就像天空中的惊雷,惊落下房梁上厚重的尘埃。
抱着她娘亲的尸体,轻云冲进了那无边的雨幕。
一口血吐了出来,明珠跪倒在地,为什么?她真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怎么了?老天爷真的太强悍,玩人于股掌,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要你鸳鸯戏水你幸福如神仙,要你劳燕分飞你会欲哭无泪。
一因一果,一饮一啄,他都给你定好了的。
半点不由人!
为什么?真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明珠一步一步的向门外走去,赵构想要杀她,永除后患,可又怕杀不了她惹恼了她。他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捡了这条性命,但好像,一定是捡了。算了,暂且还是不要惹她了。
明珠冲入雨中,喊:姐姐,你在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暴戾的惊雷。
下朝了,秦桧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往家赶,外边一阵人声鼎沸,也不知道这些护卫养来干什么。
一只大手伸进来,抓着他的衣襟就往外带,一个蒙面人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地上撒了一地的铜钱,老百姓都在簇拥抢夺,不过,秦桧却觉得,这群刁民是在有意无意的隔绝着他的护卫们。
秦桧还来不及喊叫,就被那蒙面人打晕了。
一个废弃了的破庙,如此荒凉。
三根清香,燃在一块空白的灵位牌前,那汉子已经扯了面巾,正恭恭敬敬的跪在灵牌前,好像在哭。
“秦桧老贼,这是我爹爹,大哥,和数不尽被你陷害的人的英灵!他们在天上看着,等着!今天,你就拿命来吧。”
岳雷抓过秦桧,强迫将他跪在灵位前,秦桧想站起来,岳雷又将他按下,秦桧暗暗叹了口气,任由他,只闭着眼等死。
一道身影闪动,岳雷的刀砍到了这个影子上。
“宝宝!”
“二哥哥!”
俩个彼此恨不得要吃了对方的仇人,却都慢了半拍才认出她来。
血顺着明珠的肩头流了下来,她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是种什么颜色,一身除了酒气熏天,还有浓浓的一股子怪味,曾经一头乌黑黑的秀发变得灰白,散乱又邋遢。整个人再找不到那个骄傲俏皮,一颦挠人心,但不矫揉造作,一笑化愁思,暗淡了春花秋月的她。
明珠淡淡看了看流出的血,眼神朦朦胧胧的,一扬头,抱着酒罐子又喝了起来。那酒顺着她的唇角流溢而下,沁入她的衣襟,流湿了她的伤口,惹来了她晕靡靡的笑容。
岳雷呆了。
他认得她的第一天,她就是他的“二哥哥”,侠气刁蛮、干干净净的一个二哥哥,后来他长得比她高大了,她还是他当仁不让的二哥哥,霸道又勇敢的二哥哥,对老岳家倾尽全心的二哥哥。
自己怎么会砍到了她?
秦桧一把抱住了明珠,老泪纵横:“宝宝,你怎么成了这样?你再恨爹爹,可家还是你的家,外面过不好你就回家,何苦这样折磨自己!爹爹已经老了,爹爹的罪孽爹爹来还,不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你又何苦为爹爹挡这一刀,爹爹不值得你这样做啊!”
岳雷一把推开秦桧,咆哮到:“你走开!你这个卑鄙的老贼,为了活命竟敢胡说是二哥哥的爹爹!你怎么可能,你怎么配?”
秦桧向明珠爬过去,撕下自己的衣服要给明珠止血,明珠苍凉的推开秦桧,默默的冲着那空白的灵位跪下了。
“宝宝,你既然恨着爹爹,为什么又要救爹爹?你既然要救爹爹,为什么还要恨着爹爹?
爹爹给你止血,爹爹已经老了,没几天好活的了,可你要是有事,爹爹承受不了……
你要怎样才愿意止血,是不是爹爹为他们偿了命你才会释怀?”
秦桧向岳雷的刀上撞去:“岳雷,我为他们偿命,你救我女儿。”
岳雷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这样子,一定是真的了。懵懵懂懂的,一时间岳雷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但一个声音盘旋的在脑海中响着:报仇!
岳雷咬咬牙:秦桧老贼该死!
机械的,他横了心向秦桧劈去,可刀刀明珠都挡在了秦桧的身前,有两下岳雷收势不住,都伤在了她的身上,岳雷大哭着扔下弯刀,双膝给明珠跪了下来:“二哥哥,你就让我杀了他吧!老贼一死,岳雷欠你的,老岳家欠你的,我以命抵命来还你!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抱不了仇,岳雷枉为男儿,还有什么面目还活在这个世上!”
岳雷捡起弯刀就要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明珠两指轻轻一弹,断了岳雷的弯刀。她还是一言不发的跪在那空白的灵前,双眸无光,看不出她脸上挂的是酒还是泪,还是冷汗。
秦桧只在一旁,老而无用的乱了方寸,重复说:“宝宝,你要怎么才止血啊?”
明珠身上看不到流淌的鲜血,但,他们都知道,她在流血。
岳雷抹去泪水,冲着明珠说:“好,二哥哥,今天我放过他,但你护不了他一辈子,父仇不共戴天,二哥哥,我对不起你!
……你、还是赶紧治伤吧。”
外面开始吵杂起来,秦桧的护卫些,陆陆续续的找了来。
岳雷狠狠的瞪了那哭得老泪纵横的秦桧一眼,走了。
明珠擦了擦脸,又扬头灌了一大口酒,摇摇晃晃的起来,要走。
秦桧拦着她:“宝宝,你是真的不要我这个爹爹了,是不是?所以,连话都不耻与我说一句了?
好,我懂。
你不要走,让我走。
爹爹知道,你己经再不会认我这个爹爹,再不愿与爹爹说一句话,连离开爹爹的时候,你也不屑会正眼看爹爹一眼。
爹爹只想要给你们最好的,爱你们、保护你们,却不想,失去了爹爹最珍贵的:就是我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
宝宝,让爹爹走吧,爹爹请你,在爹爹回身以后,你可以偷偷的看爹爹的背影一眼,也许,是最后一眼。”
秦桧挣扎着扶着墙向外走去:“宝宝,你的伤,要赶忙止血,算是爹爹求求你!虽然你是爹爹的女儿,但你不必用你的鲜血来偿还爹爹的债。爹爹做的爹爹自己会去承担!”
秦桧再没有回头,最后哽咽了一句:“你、娘亲、很想你。”
留下一个苍老蹒跚的背影,秦桧也走了。
“爹爹”?秦桧提及的这么多的“爹爹”,确实是毁天灭地都改变不了的事实。爹爹,你是在提醒我:你依旧还是我的爹爹?
明珠咬着唇,“扑”地一下再次跪下,酒全洒在她憔悴的脸上、胸前溢满血渍的衣襟上,血淋淋的,残忍得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