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蕊走的时候,明珠闭着眼在“沉睡”,师徒俩暗自各自流着自己诀别的泪水,却谁都没有挽留、没有回头、没有彼此间一句多余的话语。
李氏等人被发配到岭南。
岳雷尾随着一直不敢现身。
岳飞和岳云、张宪被害的第二天,李氏等人就即刻被押解上路,任凭她们如何苦苦哀求,连最后见上一面,收取遗体的要求都不允许。
岳雷逃脱了抓捕,他无法在大理寺打听到父兄遗体的消息,又牵挂李氏众人的安全,只好偷偷的躲藏着缀在后面。
“二哥哥。”
对突然现身的明珠,岳雷如同黑暗里终于见到了曙光,冬日里冲出的第一棵新芽:二哥哥来了。
岳雷曾被准许到大理寺照顾岳飞,也是那段时间陪岳飞渡过了最艰难的时间。这些时候为了父兄,他憔悴了,也终于长大了。
明珠本不想见岳雷,可她不能让他一直这样跟着,很危险。
闪在一旁,明珠避开了岳雷的行礼,说:“你现在是戴罪之身,不宜露面,回去好好的把自己藏起来,不要枉费了小命。这一路娘娘她们我会照顾,一定不会有事。”
岳雷哽咽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扑通给明珠跪了下来,好像久担的重担得到了解脱,一下子找到了依靠。
“二哥哥,爹爹和大哥……”大男儿哭得泣不成声,终于发泄出了胸中的悲愤。
明珠还是闪在一边:“我知道。你要记得:岳爹爹和大哥、张将军的遗体,是被一个叫隗顺的大哥悄悄藏起来的,你现在不必去找他,先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总有一天,一定会有一个说法!
不要想着去报仇,先保全好自己。”
这无疑是岳雷现下最安慰的消息了,他总算是放下了心,父兄的遗体只要无恙,这就是现在最大的安慰。
他疑惑的看着这个二哥哥,她面无表情,眼神直勾勾淡漠得可怕,再不复那个嬉笑怒骂的二哥哥。
岳雷无暇去思考那么多,摆正身体想再次一定要给明珠叩头,谢谢她对老岳家的帮扶。
明珠再次闪开了。
“保护好自己,不要再有事!”明珠的话音还在,人已飘远了。
这一路着实不平静。
完颜必布带着楚虚儿早就候在临安府,岳飞他们刚一被害,得知李氏她们只是流放岭南,完颜必布勃然大怒,命令楚虚儿一定要将这一家老小的命取了。
李氏她们刚一动身,楚虚儿就亲自带人追了上来。
“你们还来得真快,岳大哥已经被那狗皇帝害死了,完颜必布还连孤儿寡母都不放过吗?你们可真够仁慈。楚虚儿,你也是大宋的人,良心不愧得慌吗?”明珠冷声问。
楚虚儿哈哈一笑,反驳着:“我可没有因为这大宋的身份得到过任何的好处。而谁给我好处,谁就是我要维护的主子。秦明珠,现在这个结果,你装什么糊涂?”
明珠冷笑了,这样唯利是图做惯了狗的人,不值得与他多话。
可楚虚儿大意了,他还来不及后悔就丢失了自己的性命。终归明珠是他命里的克星,自以为找个僻静处就能轻松解决的问题,谁知明珠早不是当日的明珠,反送了自己一行人的性命。
押解的差人们,看见这一地大汉的尸体,想想差点就是自己躺在这里,蛇虫鼠蚁一糟蹋,过两天就烂了,汗水一片接一片的流。
又见到明珠扔到地上白花花的银子,赶紧的就下了李氏一行人的一切枷锁,讨好的同意前方就给李氏她们雇车,一定照顾好这些妇人孩童。
明珠并不拜见李氏她们,只是默默隐在暗处,一路的毛贼和有二心的人都成了她的剑下游魂。
不声不响的,李氏她们平安到达岭南慧州郡博罗县。
岭南惠州,向来是政治官员被贬罚,罪犯及家眷被流放的地方,博罗县更加荒凉,峻岭崇山,几乎与世隔绝。
明珠早早的准备了两大包的金银,放到知县事的面前,一包是她一路上准备好了要孝敬他的,一包是从知县事家“取”来的。
知县事如何不认得自己家的财宝,这里本就是蛮荒之地没什么油水,可怜巴巴的一点钱财他是有颗数的,何况他的官印就混在里面。
知县事战战兢兢的扶起这个“恭恭敬敬”作揖到地的人,必定是当官的,他强作镇定的不说话。
明珠慢慢道明着来意,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捏着桌角,坚实的榆木桌子,在她手里一点一点的变成碎屑。
“英雄请手下留情,在这里做官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我的境遇也不会比岳夫人好多少。英雄请放心,以前在下对岳公也略有耳闻,我一定不会为难岳夫人的。这……”知县事委婉的挡了明珠搞的破坏,他明白她在软硬兼施,这包银子他可不敢收。
明珠古水不惊的面色跳了跳,她不管这知县事表的是不是真正的“忠心”,淡淡的谢到:“大官收下就好,如果有一天大官高迁了,娘娘她们还在这里,那劳烦大官告诉下一个大官,有我这么一个人一直挂念着岳家娘娘她们,请他继续多加照拂,我会感激他的。”
这一威胁,是终身制,还是可延续的。
所幸这里民风淳朴,虽然语言有多多少少的不便,但明珠总算大致安排好了一切。
岳霖体弱,但目前总算是这个家最大的男子汉,他代替岳飞、李氏这老岳家所有人,就要给明珠跪下,谢谢她所做的一切。
明珠苦笑着挡了他,将剩下的所有银子都交给了李氏,所有安排妥当,再恭恭敬敬的将李氏和巩氏扶到椅子上坐着。
明珠双膝着地,将青鸾宝剑举在头顶,沉声说:“青叶娘娘,若水嫂嫂,在下秦明珠,是秦桧的女儿。”
这一路行来,明珠虽然没有和李氏和巩氏联系,可她们都知道:她就在她们的身边,一直保护着她们。
她一直避而不见她们,可今天她来说:她要走了。
更不想,她会告诉她们:她是秦桧的女儿!
家生变故后,李氏和巩氏一直坚强着不在孩子们面前流泪,现在突然听明珠这么一说,再忍不住那集聚已久的痛楚,娘俩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
岳震已经懂得是怎么回事,哭着向明珠扑了过去,岳霆和岳甫看见自己的娘亲因为明珠哭得要背过气去,而岳霖流着泪只看着明珠浑身发抖,俩小小子便也跟着岳震扑上去,哭着对明珠厮打起来。
明珠闭着眼,任由这三个孩子们的发泄。
岳震抢过青鸾宝剑,髙叫着要给爹爹报仇。
岳霖挡着不许他冲动,岳震又哭又跳的不同意,乱着一团。
李氏踉踉跄跄的扑过来,抢下岳震手中的剑扔掉,狠狠的给了他一耳光,又将岳霆和岳甫推开,抱过明珠,拉着巩氏,一起又哭了起来。
明珠不吭声,悄悄按下胸口涌动的气血,拼命让眼中的泪水没有流出来,她宁可李氏一剑劈了她,也不希望她这样抱着她哭泣。
“珠儿,不关你的事,真的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命,真的不关你的事。”李氏一遍一遍的、只是哽咽着说着与岳飞同样意思的话语。最后,她拉起巩氏,拉起明珠,正色说着:“珠儿,你对五郎和云儿的情分,对岳家老小的恩德,今天就到此为止。
珠儿,你走吧。对不起,从此后,娘娘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你和我们、永远再不要见面了!
只是,这老岳家和老秦家的仇,是永远结下了,岳家后世子孙——永不得与秦姓人家往来!”
李氏捡起地上的青鸾宝剑,将巩氏的衣袍割断,把剑依旧给明珠配好,对她说:“你走吧,我们再不想见你。”
明珠将那滴泪水流到心底默默藏好,胸口像要被活活撕裂开一样的痛苦,魂魄散尽。她一句话都不说,跪下来,只重重的叩了三个头,跌跌撞撞的走了。
巩氏舍不得明珠,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挽留,她实在不知该怎样开口,只得对着李氏跪下,说:“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珠儿妹妹?她、她并没有错。”
看着明珠伤情离去的方向,李氏对巩氏说:“我知道,她为我们做得够多了,我不赶她,她不会死心的,难道,我们要拖累着她,拖累她一辈子?要她偿还她爹爹的债务吗?”
李氏要所有人对着东方都跪了下来,正色的宣布着:“岳家子孙一定要记住:秦桧老贼,是我们老岳家永世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带着一众哭得泣不成声的孩子们,对着天际拜着:“五郎,你在生时,无暇照顾忧虑过这个家,现在你终于得空了,五郎,你在天之灵,保佑这些孩子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