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亨千叮万嘱的将明珠交给了心蕊。
明珠在回香暖阁磨蹭了十来天,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心蕊离开。
一路上,她都闷闷不乐,也有那么点的忐忑不安。
前两天就有那么一个倒霉蛋撞到了她极度不好的心情上。
张家老汉家里余的一点口粮不见了。
隔壁的钱二到过他家借粮,他因为捉襟见肘自己也在忧愁这以后的日子,便咬咬牙回绝了。可当天晚饭时就发现余粮没了,找钱二钱二不认,反骂他不顾邻居一场,见死不救。
两家撕扯到了县衙,哪知县事爱答不理的,就想要银子,看看两家都没有油水可捞,缘由都没问一个,老羞成怒的各打二十大板赶出了县衙。
那张老汉如何经受的起,又伤又痛又气又急的竟然死了。而钱二家他是顶梁柱,本来一家老小七口人就没吃没喝的,现在他二十大板一下来,动都动不了,真是天有绝人之路。
两家人哭成了一团,好不悲切。
明珠如何忍得了?
那张老汉确实是丢了他家要熬冬的口粮,而钱二也确实没有偷。
明珠给了两家点银子,到县衙击鼓要讨公道。哪知县事一如既往,还是根本就不理她,哪会去管那点破事,更哪会给这两家人一个说法,对着这莫名冒出要惹事的刁民——秦明珠。两眼一翻:打!
这可让明珠气不打一处来,这便是拿着朝廷俸禄的父母官。她已经极度好性子的走合理合法的正常程序,因为岳爹爹要她对这个朝廷不要放弃,完颜亨要她乖乖的回家等他,心蕊要她不要惹事。
可这就是大宋最真实和残酷的现状:腐也朽也。
她只得还是用自己的方法,夜里去抢了这个知县事,夺了他的官印,让他不能再为恶。
马儿嘚嘚声,慢悠悠的行在归途上,心蕊见明珠更加的气嘟嘟,调笑到:“你以前不会做这样无趣的事,怎么一下妄想着找官府解决?”
明珠垂头丧气的说:“金子曾给我讲:有夫有妇,然后为家,上有老翁下有稚子,和睦为一家。
邻居也是一个家,多个家组成了一个国,而多个国都生活在这同一片土地上。
一个家庭会有利益冲突,他们会争执吵闹动拳头;当一天这个家庭和邻居因为利益有了冲突,家便会团结起来,动刀动犁耙动石头,这叫为家族的利益;两个国家也是邻居,利益冲突就是战争,枪刀剑弩,谁强谁彪悍,谁彪悍谁笑到最后,那时候两个国里的每个家也紧紧团结在一起,这叫为国家大义;如果有一天,神、鬼、怪或者不可抗的什么冲突这片土地时,国与国是不是就会摒弃前嫌了?
金子告诉我,有一天,有种东西叫天下大同。
如果天下大同了,岳爹爹会不会就不再披荆斩棘的委屈自己?天下大同了,金子和我就不会因为金宋而心存芥蒂;天下大同了,张老汉和钱二就不会争执,知县事也会秉公执法。
我越来越觉得,很多时候他是对的,真的是对的。
大宋为什么不能强一点呢?少这些酷吏腐虫,团结一心谁敢欺辱我们?金国为什么不能和平一点呢,以礼服人以德服人不可以吗?
我现在都不清楚,是他错了还是岳叔叔错了,还是大家都错了。”
心蕊笑了:“金子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总有他不一样的思想。所以,你便想‘天下大同’,请衙门主持公道?”
“我就想要试试:其实我们大宋没他说的那么糟糕。
但,失败了。
他真的说得对:大宋在安逸的日子中早就已经失去了自我,朝廷骄奢倦怠,赵构朝廷早就腐朽没落。
岳爹爹也曾说过: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这个国家就还有救。我们要齐心协力,要帮它而不是抛弃它。
可现在,师父,是不是真的没救了?所以,这才外忧内患,这战争就没完没了?”
“你现在只想和金子在一起,耳鬓厮磨?”心蕊问。
“嗯。”
“这便是你的私欲。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可大可小。这大大小小的私欲,就是战争的源泉。所以,没有什么‘天下大同’,这只是我们美丽的一个梦想而已。”心蕊有点忧郁,淡淡的接着说:“珠儿,我总还是把你当小孩子,,那个调皮爱和我作对的小家伙,可忘了你已经长大了,会思考问题了,可你想的都不透彻。不过好在我们身为女子,无需去想得那么透彻。”
明珠显然没有接受心蕊这一向关于“女子无关国事”的教导,眉头依旧皱得紧紧的。
心蕊便笑了,只好接着说:“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信仰,你岳爹爹一心为国,他便为此而拼尽一生荣辱;金子一心想雄霸天下,他便蛰伏而候动。自古忠孝不可两全,他们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男人,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却陷在了庸人自扰的两难之中。金子愿意为你放弃他的一切过往,你心存愧意,但岳爹爹对你的影响又无处不在,所以你很矛盾。
可你是幸运的,你有一个敢为爱去承担的金子,他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为了你,他愿意退却。所以,珠儿,你不必想这么多,你只安静的等着做个幸福的小女人就好。
珠儿,记住师父的话,有得必有失,老天总是很公平的。人切记不可太贪心,抓在手里了就不要放手,如果想再去贪恋别的幻像,手一松开,却什么都没了。切记。”
心蕊话不得已的多了很多,但比以往更淡然置之身外事:“煮酒初见金子便结成了忘年之交,朝夕相处快二十年,他的眼中金子只是他的好兄弟,无关身份;我见了煮酒,仿佛似曾相识,亦父亦兄亦知己,恍然中一分亲切,也无关身份。人生须弥间华发丛生,芳华流失,眼前拥有的,难道不是最重要的?”
明珠问着:“可我们必定是大宋子民,那煮酒看见金子杀他的同胞,他可以熟视无睹?你若看见煮酒——练功,你也可以熟视无睹?”
“痴儿,你又糊涂了!
张老头不是知县事活活打死的吗?你杀我我杀你每天都有,生死后都是一垄黄土,何处不埋骨?为什么一定要强加上一个便签?生在哪里死在何处,早有定数。你我都是游弋在江湖中的事外人,偶尔仗剑江湖除邪惩恶就够了。
金子他都能放下,你还放不下?
......而煮酒,他已经不会了。”
明珠是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犯傻:“女人与国事无关”,兜兜转转,自己却把自己绕糊涂了,竟然什么都忘了,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还去纠结什么?他敢什么都放下,自己还放不下?
嘿嘿幸福一笑,却不放心漂亮师父,便问:“师父,你就甘心这样与那煮酒相处?煮酒一辈子丢不下那个臭坏蛋地缺,他便一辈子不快乐,你就这样伴他一辈子,赔进自己的一辈子?师父,煮酒不忍心,你也不忍心,那让珠儿来除了他!我不要师父不快乐!”
“一辈子?好奢侈的愿望。”心蕊换了种痴笑样,有一丝无奈与凄然,不知她在回答明珠,还是在自言自语:“你非煮酒,焉知他不快乐;你非师父,焉知师父不快乐?”
看明珠一脸的疑惑,知足又满足的欣然一笑:“哪怕相视仅有一刻,只要有情,师父已经足已,何况还有一年那么长?我心中有他,心甘情愿为他放弃,正如金子心中有你,心甘情愿为你放弃一样。人要知足,方能常乐。你,难道还不懂?”
明珠听得有点糊里糊涂,但怎么会不懂那种我的眼里只有你,相视一笑就春暖花开的幸福?却又有种无端凄凄哀伤的感觉,就如同她不放心与完颜亨的分离一样。
太久不见师父了,漂亮师父也学得那煮酒吞一半吐一半的说辞,云里雾里的来戏耍你?
明珠无奈,只好换种方式去努力,她嗲声嗲气的对心蕊说:“那师父何不与煮酒永结琴瑟之好?金子说了:回来就娶我。再不管什么鬼打架。师父,我们一同回到无忧谷,无忧谷的大姑姑小姑姑都好想你。煮酒和你,金子和我,还有轻云姐姐,我的爹娘和宝靥,无忧谷再不寂寞,热闹得紧!”
泪水一时间沁满了心蕊的眼眶,,心被轻轻的撩拨了一下,她深深呼吸了一下,还是控制不住喉头的哽咽声:“无忧谷?”
还回得去吗?回不去了!
曾经那么想出来,现在那么想回去。世上没有后悔药,回不去了。
“谷主对我很好,谷规都改了,我们都可以回去。”明珠毫不带羞愧的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先把人骗回去,回去就赖着不走了,谷主你咬我?
“谷主?不是还没确定是谁吗?”心蕊摇头被小妮子给逗笑了。
这个小珠儿,差点就被她信口雌黄的谎言给唬了。但又能听到无忧谷,她很高兴,很温暖。也许,金子和珠儿确实可以再回到那个神仙福地,她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赵构定了都城后,扩建了许多,明珠都还没回过家,如果不是心蕊,她又要乱闯了,可还没到家,又跑了。
她不能忍受没有他的日子,她要回到他的身边,偷偷的,不声不响,只要远远的看着他也行。
留了一封信给这个尽心尽责的羁押官漂亮师父,告诉漂亮师父已经到了家门口,自己会回家,不必再陪她了。她就偷跑了。
经历生死种种,完颜亨在无忧谷和庐山的两次长情告白,明珠现在才发现,除了清晰知晓了完颜亨对她有多好、心有多重以外,她还是对他一无所知,那层弥漫在他身上,朦胧和诡异的迷雾,并没有递减多少。当然,这也是她在刻意回避他过往身份的结果,但未尝又不是完颜亨在刻意回避告诉她自己过往身份的结果。
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前的都不重要,他是她的金子,一个人的金子,干干净净的金子——这是她想的,也是他想的。
但现在要到哪里去找他呢?但好在她现在知道了他姓完颜,可那么多的完颜,她又到哪里去找他这个完颜呢?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四处打听,晃晃悠悠的蹦跶了几个完颜军营之后,她的脑瓜子终于开窍了。
那个完颜什么东西是他的皇帝,他有可能和他在一起,可完颜东西回他的老巢了,他应该不会和他在一起。
完颜必布,他曾经和他一起在岳家庄出现过,应该有得牵连。
完颜宗弼已经官拜梁王,完颜必布是保山大王,找他们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