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秋阳,烘烤着金色的麦田。从田地中蒸腾起的的热浪,直扑向正弯腰割麦,面朝黄土背朝天农家汉子。汗水从额头沁出,顺着脸颊流至下巴,滴落入土壤,扑满灰尘的脸被汗水淌出道道印子,露出皮肤原本的黄色,让人恍觉,这黑脸农汉也不是那么黑嘛。
麦田中静悄悄的,只听闻镰刀与麦秆摩擦的“咔嚓”声。放眼望去,只见金灿灿的麦田从边沿起,被啃出几道一人宽的凹槽。槽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点黑影缓缓向前延伸推进,黑影后的凹槽内躺满了被整整齐齐顺根处割断的麦子。
饱满的麦穗似乎散发着阳光的香味,暖洋洋的,唤起人心底的愉悦。即便麦芒粗糙割手,也情不自禁地想要握一握,体会品味那种辛劳一年,丰收的满足感。
即便......
这沾着自己汗水的麦子,只有小部分会属于自己。不过那也没事儿,年成好,丰收了,只要收获的多,自己多多少少也能多分点儿不是?感谢老天爷保佑,真希望年年都能风调雨顺,家里的几个娃也能吃饱长壮。
汉子挺起身子,用搭在肩上的汗巾抹了把脸,歇歇腰,看向田边石板铺就的院子。
三面环绕相接的黑瓦土坯房,气派地坐落在田边。院子和田地相交界处,还栽种着几棵桃树和一棵两人才抱得住的粗壮柿子树,枝丫都被挂着的沉甸甸的柿子压着垂下,好像一伸手就能够着。这热天儿,要是能摘个甜丝丝多汁的柿子解解渴就好了,这时节,估摸着柿子还是涩的。屋后是一片竹林,微风吹过,竹梢晃晃悠悠,透出丝丝凉意,看着便让人羡艳。
可惜,树不是自己的,房子也不是自己的,连现在待的麦田也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给主家做活儿的长工。
略略歇息,瞥了一眼凉快的院子,感觉也好像凉爽了一分,赶紧干活儿,被主家逮住偷懒,一顿臭骂不说,扣了一天的工钱,那真是白干了。
瓦屋正房,或者说是堂屋门前的石阶上,四十来岁的乡绅坐在屋檐下乘凉,右手握着两尺长的旱烟烟枪,美美地吸了一口,半晌吐出,眯着眼看向屋前的金灿灿麦地和柿子树,满满的舒心。丰收好啊,多的粮食可以卖钱,有钱就能买更多的地,多积攒点儿家产,到时候即便两个儿子都分家了,分的地多,也仍然还能做乡绅。咱家就能抽抽烟,收收租,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哐哐”,烟袋锅被磕在石阶上,抖出烟灰。乡绅慢条斯理地从烟袋里取出切好的烟丝,填装进烟袋锅,摁实在,起身去烧水的火房点火。
走到火房门口,看到停放的给麦子脱壳用的吹风车,琢磨着明天麦子应该就收完了,再趁天气好,晒个一两天,用连杖打完麦子,估摸着就用得上这个木头家伙什,脱壳去糠。
那时候,村里其他几个大户和有田地的人家估计也收完了,但吹风车可只有自己家有。租用出去,收钱的话,他们估计是舍不得的,一般人家也没啥闲钱,但要是从中抽点麦子分成,这倒是可行。与其把麦子堆在那儿,来不及收拾,等雨天潮湿霉烂,大家肯定更乐意出点儿麦子向自家租用吹风车。
嗯,这又是一笔收入。不过,筑(人名)要是来租,给再多麦子也不干。他仗着家有几分薄田,不是自家佃户,成日跟自己过不去。想这村里的人,谁不给自己几分面子,一个穷鬼还成天冲的厉害。县里征兵服兵役咋就没把他征去呢,真是走了狗屎运。
想到筑,乡绅就是一阵心烦,顺遂的日子总有那么些添堵的人,再看看手里的烟秆也觉得索然无味。
“东家!东家!”
屋外传来自家长工的叫喊,喊得乡绅愈发烦躁。
“干啥?乙,你不割麦子,在这儿嚎啥?还有,说了多少次,叫我村长,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乡绅气哼哼,没好脸色。
“是是是,村长,外边来了个官差大人,说是县令传唤。”
乡绅一惊,县令?别说像县令这样手握一方生死大权的帝国命官,就连县城中负责去各个乡收取赋税的计吏自己都鲜少碰见。自己作为梨坪村的村长,打交道最多的也不过是小谷乡的乡长罢了。
都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虽说这儿是西部邬函道,不是南部七府,没有府尹,只有道宰。可别说道宰了,就是县令自己也怠慢不起啊,身份那是差了好几级。
乡绅也顾不上跟乙计较,丢下烟枪冲出火房。
果见一名腰佩朴刀,携着棍的官差,更是心中慌张。乖乖的,这可是朴刀,装上棍棒就能作枪刀用的啊,明显是县令的心腹直属。乡长也不过给配了一把腰刀,都跟宝贝似的藏着掖着。
“你是梨坪村村长箕?”
“是,是,小人正是村长箕。”
官差见没认错人,满意地点点头。
乡村平民无姓,其名多为生活中所见的单字,常常重名,但加上身份称呼,便不会找错人。帝国的身份等级之明确可见一斑。
“县令传唤,跟我走一趟。”
“是。”
乡绅见官差口风紧得很,不愿多说,亦不敢多问,更别提塞点儿好处探探口风。
曲县县令最是厌恶乡绅与官吏勾结,鱼肉乡里,自己可不敢顶风犯案,说不准自己刚塞点儿东西,这县令的心腹转身就能把自己卖了邀赏。
仔细回忆了一下平日的所作所为,不管是敛财还是交税、服役,自己可都是本本分分,没犯事儿,心中稍定。
乙见自己的东家被官差带走了,看了看手中握着的镰刀。这是继续割麦子呢?还是跟着去看看呢?算了,还是跟去看看,东家要是犯了事被抓走了,自己割再多麦子也没用。
乙瞅瞅手中的镰刀,小心地放进屋子藏好。铁器可不便宜,搞丢了可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