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常常会走入岔路,但终究,会重新回到它原有的轨迹。
夫子登天后,整个昊天世界开始下起了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
这场雨,绵延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各方势力都在沉默的筹备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
当天色终于放晴,那一轮明月的清辉让人震撼无比——最吃惊的一个人,是宁缺。
此时的宁缺穿着黑衣,行走在荒原深处。
他刚醒来不久。对于这一切感到荒诞而茫然。
“万古长夜生明月”,这是李寻欢和宁缺反复吟诵过的。
后来,夫子也知道了,天上,本来有一轮明月。
可是而今天上的这轮明月,与宁缺印象中的那个完全不同。
太阳上山又下山,可是那轮明月,却一直静静的竖立在那里。
夜晚,当太阳下山时,明月幽幽的清辉笼罩着人间;白天,太阳喷洒出炽烈的光明时,那轮明月相应的喷出了更加强大的光明,强行与太阳争辉!
那轮明月代表着夫子,宁缺知道:月亮光芒的强盛代表着夫子的强大。可是为什么,那轮明月竟然强硬的无视了那么多的预言,无视了明暗交替,阴阳循环的正理,无时无刻散播光明呢?
难道说在神国的战争里,夫子已经对昊天产生了彻头彻尾的压制?
宁缺得到了这一个结论,却不敢相信。
“如果夫子真的强大到能够轻易压制神国昊天,那么这一千年来他的躲避,岂非变得那么的可笑?
如果昊天真的远远不是夫子的对手,那么它又有什么胆量敢于把夫子请到天上去一战?谁给它的勇气?梁静茹吗?”
想到这些问题,宁缺的脸色忽然变得明暗不定起来。
如果不是夫子占据绝对的优势,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夫子在透支自己的本源力量,强行压制神国昊天!
为什么?
如果夫子化做一轮明月,受光暗交替之理,已夫子的实力,必定可以长久存在下去。但是如今夫子的所做作为无疑是饮鸩止渴。
要知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夫子这样做,很有可能带来的后果是无数年后彻底输给昊天!
“是了,这是夫子对于人间的信任。”宁缺暗淡的眼神一亮:“夫子把桑桑留在了人间,他相信,人间终究会有能力把桑桑变会原来的样子。”
“我不知道人间桑桑(昊天)和神国昊天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宁缺思忖道:“但是,人间昊天如果陷落,一定会给夫子在天上的战争带来巨大的帮助。”
“夫子拼尽全力压制神国昊天,正是为了给人间的我们提供最大的帮助。”
“而我,一定在这件事情里占有重要的位置。桑桑,可是我的本命物啊!”
宁缺在想通了这一关节后,原本枯萎的斗志又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桑桑,又多一个把你带回来的理由。等着我,我一定可以做到!”
大雨过后,战争如期而至。
举世伐唐。唐不乱。
大唐之所以被称之为天下第一强国,正是因为这种唐人特有的气度。
唐人有着唐人的骄傲,并不因为胜败而改变,甚至不因为生死而改变。
诸国首战,风雨飘摇之际,唐人无降者;与荒人战,唐人无降者;大唐开国至今已有一千余年,慷慨赴死之辈数不胜数。
大唐之所以被称之为天下第一强国,正是因为唐人敢死。
每一个唐人,在这样一场战争里,都会抛头颅洒热血,为了自己骄傲的祖国拼尽最后一分力气。
书院,无疑是大唐的核心。在夫子登天前,或许书院的存在还有一些尴尬——
书院代表着大唐最高端的武力,可实际上,大唐有夫子,在高端战力上就永远是天下第一,即使夫子只是一个孤家寡人,也丝毫不影响这一点。
而今,夫子登天,与天斗,其乐无穷。
天上的事归天上,人间的事归人间。
书院的弟子们,毫无疑问,无论是哪里的人,都有一颗属于书院的心,属于唐国的心。他们本就是大唐的精英,大唐的灵魂。
一干书院弟子倾巢而出,帮助唐国抵挡强大的西陵神殿联军。
普通弟子们加入军队,抗衡各国的修行者,而后山的弟子们则聚在一起,他们的任务,是制衡西岭神殿里真正强大的存在。
西陵神殿掌教熊出没突袭书院,最终惨败于三师姐余帘之手。
大师兄学会了打架,正在与观主在无距状态下对决。他们二人的身影在人间各处名山大川里流连,却不会忘返。
二师兄君陌带领着师弟师妹们,守在了青峡——这个拥有美丽名字的关口,注定会被鲜血染红。
他们的敌人是两位西陵大神官,叶红鱼,数以万记的将士,以及剑阁的那位神殿客卿,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在所有的对决里,这是实力相差最为悬殊的一场战斗。
就大唐书院的几位书生,一个铁匠,几名乐师,两个棋手,又怎能抗衡这样强悍的队伍?
世人若是知晓此次战役双方兵力的部署,恐怕即使是最骄傲自信的唐人,也不敢轻言“胜”字。
青峡一战绵延了多久?后世的史书记载已经模糊。
但是,无论是那一部书里,那位头戴高冠,面容严肃的男子,都像是一座丰碑,死死的定在了记录这一战的文字里。
他是书院二师兄。
“废叶苏,败柳白,阻神殿联军于青峡之外。”
在战争的后期,书院与道门的强者非死即伤;君陌败柳白,自身也付出了一条手臂作为代价——那毕竟是当世第一强者,没有人能够战胜他还能全身而退。没有人。
然而柳白败了可以退,君陌却不能,书院的弟子们也不能。
在柳白退去后,神殿派骑兵无休无止的冲击着书院弟子的防线,消耗着他们为数不多的体力。
这场战争又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
几百年后,一个宁静的夜晚,一位伟大的史学家正在挥毫泼墨,结合他收集到的种种资料,将这场惊天动地的战争于脑海中一一还原。
?“秋日渐渐西移,寒风越来越寒。
琴箫之声越来越弱。
北宫与西门脸色苍白,不停咳血。
?木柚的脸色越来越憔悴。
王持紧张地躲在打铁炉后,不时抬头看一眼天,似乎在祈祷什么。
只有六师兄的铁锤依然不停挥动,满地都是被暴头而死的战马。
潮水般的骑兵之中。已经看不到铁剑的寒光。只有不停飞起的残肢与鲜血,证明那个握着铁剑的男人还活着,还在战斗。
夜渐渐黑了。
????西陵神殿点燃了火把。继续攻击青峡。
无数火把映照之下,黑夜仿佛白昼。
青峡前的琴箫声越来越乱。
北宫与西门的脸色不再苍白,双颊泛着非常不祥的红晕。
他们不再咳血。因为他们已经咳不出血来。
木柚的头发蓬乱不堪,念力已将枯竭。
??即便是六师兄粗壮的双臂,也开始颤抖,铁锤甚至有些变形。
?四师兄盯着河山盘,沉默不语。
王持已经从打铁炉后站起身来,看着夜穹喃喃说着些什么。
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二师兄的身影。
但他们知道二师兄还在战斗。
?铁剑依然在。
?因为青峡还在。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铁剑再现。
虽然已然黯淡无光,虽然剑锋上出现了好几处缺口。
但铁剑出现,依然代表着死亡。
不停有骑兵倒下。
无数的鲜血溅飞到高空之中,然后落下,就像一场血雨。
血雨之中,君陌不停地杀着人。
风起风息,花香渐散。
?骑兵渐退,青峡之前终于出现一片平整的地面。
君陌手持铁剑,站在其间。
他的身旁到处都是尸体。
没有骑兵继续冲锋。
黑压压的潮水,变成了安静的大海。
一名南晋将领看着眼前这幕惨烈的画面,忽然觉得非常疲惫。
?这夜死了太多人。
?他知道如果再继续冲锋,书院诸人最终必然守不住青峡。
花香不可持久,那个手持铁剑的男人,也总有倒下的那一刻。
但他没有命令下属继续冲锋。
因为所有人都已经心寒,都已经绝望。
?潮水拍打礁石,可以拍打亿万年。
?但没有人能够承受。
将领注意到,自已麾下以勇武著名的几名校尉,正在望着南方的大营,他知道这些人和自已一样,都在等着鸣金收兵的声音。
但始终没有声音。
他们想要提缰再战,却没有勇气。
不知是谁开始,也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骑兵,马蹄微响,离开被血染红的青峡,向着南方走去,然后越来越多的骑兵沉默离开了青峡。
君陌单手执剑,站在青山之前。
?他浑身都是血污,脸色苍白,神情却依然宁静。
蔚然深秀,是用来形容山林的词语。
?有时候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的气质与容颜。
比如此时的他。
看着渐渐离开青峡的万千骑兵,他手中的铁剑终于缓缓落下。
他转身望向铁篷下的孩子们,平静颔首致意。
然后他抬头望向青山。
晨光中,只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他应如是。”
这本史书后来出版,其中,这段《青峡之战》几乎让他获得了一个史学家所能获得的所有荣誉。
因为这位史学家的叙述,让无数后人梦回大唐,涕泪交流;
后世,无数已然踏足了五境之上的绝世强者,问到他们的梦想时,却是惊人的一致——
只愿回到百年前的青峡,站在二师兄身边抗敌;哪怕只是成为一个毫无修为小兵,下一秒就死在西陵铁骑的践踏下。
男儿至此,不枉人间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