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相欠(3、4)
“我不答应。”
阳台的黑暗角落里,辛圆缺站在那里,目光看向荧光灰宝马跑车消失的那片黑暗,回想起自己刚刚别过头说出的这个答案,苦苦的一笑。
手指按上嘴唇,那里好像还有顾聿衡灼热的温度。
拒绝他那双天生仿佛就会勾魂的眼中莫大的诱惑,拒绝可以重新和他心贴心手牵手的机会,拒绝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快乐与甜蜜……
有多难。
她方才尝试的时候,仿佛就如在刀刃上走路一般,每个字的吐出,步步维艰。
可她还是只能选择拒绝,只能继续一个人被苦痛和相思折磨,因为她知道怎么样都回不去了。
死去的人不能复生。
走过的时间无法倒带。
所以那些伤痕,怎么也无法就此平复和抹杀。
“妈,你说我这样是不是特傻?”
“妈,如果你能活过来有多好?”
“妈……”
辛圆缺看向天空,低声絮语着,语声哽咽后,一滴泪就这样滑了下来,恰好落在搭在雕花栏杆上的右手手腕。
垂头,她看着那里,愣愣的发神。
这个地方本来有一个粉色的冰花芙蓉玉镯。
那是他送给她的,没想到因为镯子太小,试戴的时候,强行推上去就取不下来了。就算不说这状似强买强卖,卖玉的小姐毕竟说真要取还可以抹菜油或者洗洁精,她也懊恼戴在右手十分不便。他却嬉皮笑脸的凑过来说,男人送女人镯子本来就居心不良,这下子,就一辈子将她禁锢在他身边了……
可他离开后,一次洗澡的时候,为了拍一只发现的时候离她脸已经不过尺许的蜘蛛,惊恐过度时,没多顾忌,玉镯就狠狠的敲在了墙砖上。
“砰”的一声,清脆的冲撞耳膜,辛圆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地上碎落的玉镯残骸,断成了四截,大小不一外加碎片无数,直到同寝室的人敲门问她是不是摔了,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从那之后,她一直对玻璃破碎的声音无比敏感,刚刚在酒吧,接连两次,她几乎承受不住。
那玉镯她试过补,可断成那样,怎么也补不起来了。
或许就如同他们的感情。
辛圆缺用发酸的鼻子深深吸了口气,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狠狠吸了口夹在左手一直从点燃后就一口未吸的烟,在阳台的烟灰缸中按熄了烟,转身进入了卧室。
心知今天晚上绝对不可能睡着的她,找出了放在药箱里很久没碰过的安眠药。
终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辛圆缺是被手机铃声《Nothing ever happened》吵醒的。
昨晚忘了拿出来,手机还放在包里。圆缺翻了个身,拉过被子,可铃声实在持之以恒,虽然陈奕迅的嗓音慵懒迷人,也觉烦躁。她终究比不过那人耐心,只得起来,一看床头的闹钟,居然11点半了,难免有些惊愕,实在太久没这么荒唐而放肆的一觉睡到中午。
找出还在响着的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辛圆缺又小小的惊了一下,半晌大拇指都按不下去个接通。
经历她这么久的折腾,电话终究是断了,她抿唇沉思了一下,终于连按通话键两下,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来了陈易温厚的声音:“圆缺,接我电话需要犹豫很久么?”
“啊……我睡懒觉来着,手机在包里。”辛圆缺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就轻轻咳了几声。
“嗯,听你声音听的出来,怎么睡这么晚,昨天熬夜了?”陈易声音很稳,关心却很明显的透了过来。
“没,前段时间上班有点累,”辛圆缺怎么可能给他说是因为吃了两片安眠药,所以干脆的转了话题,“找我有什么事么?”
那边安静了一小会儿,陈易醇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圆缺,过几天我要回来一段时间。”
辛圆缺长长的呼吸了一下,抬眼,望着窗帘轨,半晌才笑着答:“好啊,我到机场来接你。大概什么时候?”
“快的话,三天,要看我手边的事情能不能顺利交接。”
“哦,好,订好票了给我电话。”
“不用来接,一起吃个饭就是了。”
“嗯,听你的,反证你也不是第一次来i市,我不怕你走掉。”辛圆缺笑着和他打趣,“这次回来干啥的?升职?学习?”
“有任务。”
“哦……好神秘,”辛圆缺压低声音,“陈易,你现在不给领导当秘书,改当特务了?”
陈易闷闷的笑了,“看来睡得好心情也好。”
“胡说,我是因为你要回来了,心情才好的。”辛圆缺发现自己活络气氛的本事也逐渐加强,昨天给顾聿衡说她脸皮变厚了果然没错。
那边又闷闷的笑了一阵,才静下来,喊了她一声,“圆缺。”
“嗯?”辛圆缺感觉真正的重头要来了,心跳也不自觉的加速。
“你过的好么?”陈易问的有些迟疑。
辛圆缺故意沉寂了一下,才回答,“好,为什么会不好?”
“我听说顾聿衡回去了。”
“嗯,”辛圆缺浅浅答应着,顺便给他爆料,“我们昨天才见过面。”
“打算和他重新在一起么?”陈易还是如最初一样,看似温和,问题却毫不遮掩,十分直接。
辛圆缺咬着嘴唇上下缓缓摩挲,闷声说,“……不行,我很想,可是不行。”
“还没放下?其实当年那些都是意外。”
“陈易,这套安慰的话你七年前就说过了,”辛圆缺故作无事的笑笑,又说,“就算是意外,我也原谅不了自己。”
“这也不至于将你们的感情当成罪恶……”
“可它的确是的!”辛圆缺声音蓦地拔高,断掉他的话,重重呼吸几声后,又示软的说,“陈易,别再说了,行么?好久没联系,我们聊点其他的。”
“好,”陈易也将声音放缓,掺杂着柔软的安慰,“圆缺,那我们聊你能聊的事。”
“聊见面吧,我们去上次你带我去吃的那家粤菜馆吃饭。我请客哟,随你点。”
“呵呵,看来你现在挺有钱。”
“承认当年自己是富家子了吧,我当时跟你去的时候还真不知道那家那么贵,上次有个客户点在那里,我一看菜单,发现那简直是对我面部表情控制能力的莫大考验,我得多费力才不露出惊恐和紧张啊。”
“哈哈哈。”电话那头的陈易不自觉大笑,他发现辛圆缺看上去活得的确很轻松,可为什么却让他更担心呢?
“对了,陈易,我好久没和方方联系了,她还好么?”辛圆缺想到陈易同桌那个从来便是低头学习、闷不作声,却在关键时候会勇敢的站出来帮助她,后来还因为痴情给了她莫大震撼的女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看上去很好,她硕士还没毕业就保送博士了。”
辛圆缺迟疑,“……她还准备一直读下去?”
“是。”
“那你们……”
话到唇边,辛圆缺却没有问出来,一时只剩沉寂。
可陈易却像知道她想说什么,径直淡淡回答,“我们没在一起。”
周一去上班,在途中收到陈易的短信,他周三下午三点的飞机。
辛圆缺等红灯的时候给他拨回去:“故意的吧?”
“对,就赶那个饭点。”陈易很大方的承认了,语气还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辛圆缺哼哼了两声,再笑着说:“好了,那差不多六点半,直接月亮湾见,或者你需要先去酒店休整一下?”
“不用了,我赶饭点。”陈易语气坦荡,十分直抒己见。
而辛圆缺只能对陈易的冷幽默细胞无语。
周六和陈易的那通电话,让辛圆缺想起了方雅枝,想起了这个貌不惊人的女生对感情无声的执着与守候。
却不想陈易看似温和,实则那样坚决,对方雅枝近十年的痴然暗恋无动于衷。
当天下午,圆缺想了想,还是拨了电话给方雅枝。可就连平日不善言辞、惜字如金的方雅枝也揶揄她怎么突然想起问候老同学了,辛圆缺只得暗自忏悔,她是真的不想再直面过去那些事情和人。
寒暄了没几句,方雅枝就问:“圆缺你是知道了陈易要回去了吧?”
辛圆缺心叹,得了,今天她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直接。
“方方,你还等着么?”
方雅枝直截了当,语气绝然,“等着,谁叫身边的男人实在乏善可陈,我不等着也没办法啊!等着还能有个念想,盼望着也许他哪天欣赏水平突然就变低,指不准就看上我这一号了,我干嘛不等。”
“瞎说。陈易他是……”辛圆缺说到这处,却只能语塞。
“嗨,别说了,你难道还想说陈易看不上我是他的损失啊?那是你在自谦么?圆缺,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准备和他在一起了,我就不等了。”方雅枝大方点破辛圆缺的顾忌。
“方方,我很想骂你。”圆缺顿了顿,虽然方雅枝现在语调中带上了爽利的京味儿,连话都比以前多了,可她还是为她心疼。
“骂吧,你如果能把我骂醒我也值了,何况是那么难见的温柔美人的一骂。可圆缺你还不是等着么?你走的出来么?”
辛圆缺发现自己真正是说不过她了,只能勉强回一句,“我情况不一样。”
“是,你是跟顾聿衡恋爱过,我呢,纯属是单恋,可本质是一样的,不都是放不下自己的感情么。真要说爱,对方那半感情是否存在,对你来说有什么影响呢?”
“可是方方,难道你就这样一直读下去么?博士读完了后呢?”
“搞科研,北京有个研究所,我跟一个项目的时候合作过,以后有意愿签它。”
“方方……”
“圆缺,我活的挺好的,不要以为读博士是不好的好不好?你应该佩服我。”
……
佩服,当然佩服,佩服她的勇气和决心。
虽然惋惜与无奈,辛圆缺你得承认你没方雅枝勇敢。
她至少有目标,你呢?
你到底期盼着什么?
期盼着忘记?期盼着能重新找个人开始?
可你就连忘记他的想法都从来没产生过。
但和他复合,又成了你不敢轻易尝试的一步。
……
那就这样吧,反正时间总在过的。
辛圆缺用一个周末消化了自己的自欺欺人和固步自封,却不料周一一上班就有人给她准备了在她承受能力之外的惊喜。
刚迈进公司大门的时候,她就感觉到所有人都用一种绝对胜于以往的古怪眼神盯着她,更何况办公室,空间较小,这种古怪的感觉就相对浓重了起来。小米回校了,所以也没有人在她一进办公室就热情的迎上来,向她通报一下这办公室现在刮的是哪阵风。
不过她猜想,多半也是周五晚上的事,让他们这群无辜的观众还停留在那段狗血剧情中无法自拔、顾着分享、更新对她这个人的看法……她反正习惯了,虱子多了不咬,虽然这次剧情有加强,还带有她亲口承认的部分,破坏了以往他们猜测的快乐,但震撼力十足,而光是当事人的身份和关系,也应该够大众娱乐了。就是不知道顾亦南这次会不会收到消息又来找自己谈话……
随意想着,有问好的回个点头,圆缺步态正常的往自己桌前走,却在刚拐过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大捧紫黑色郁金香,或者已经大的不能用捧来形容,正放在桌上,将她那张属于副经理的尺寸稍大的桌子全部占满。
辛圆缺挑眉,前台小姐换了么?
刚刚进来的时候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孔。
可她明明是告诉过所有前台小姐,凡是送花给她的,一律挡在楼下不要送上来,她花粉过敏。她甚至还隐约记得,当她冷冷说出这个借口时那些前台小姐对她的骄傲和做作隐隐透出的不屑和鄙夷。
既然不屑却不得不遵从,就不该忘掉。
而如果不是前台小姐健忘或者玩忽职守,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目光一扫四周,用她的低气压将所有探往这个方向的脖子压了下去,迈步走到桌前,花上面有张卡片,黑色的字,龙飞凤舞,如他的人一般神采飞扬。
“周末愉快么?”
哦,愉快,让她安静那么一个周末躲避一下也是愉快的。
圆缺稳稳走出办公室,用手机给顾聿衡拨过去,电话响了三声后接起,她的逼问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无所谓的笑着主动招供:“收到花了?”
“顾聿衡,你现在在哪儿?”辛圆缺确实没什么好气。
“怎么?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花么?你当时说你一定要去荷兰看郁金香、风车和奶牛的,忘了?”
他居然敢提过去!
她当然知道那花代表什么。
可关键是他是什么意思。
“没忘,可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辛圆缺想,如果他就站在她面前,她指不准会一巴掌给他扇过去,扇掉他铁定嬉皮笑脸却皮笑肉不笑的混蛋样。
“那花很贵的,你不许扔。”他依旧正经欠奉。
“顾聿衡!”辛圆缺是真火了,如果谁看她都是心如止水,那顾聿衡却绝不止是那一块激起涟漪的小石子,他带来的,永远都是能惊涛骇浪。
“好了,不逗你了,我送完花后就回所里了,我也得上班吧。”
因为他语气正经了些,辛圆缺稍稍平静,却还是一字一句的问他,尤其是他的名字,念得掷地有声,“顾聿衡,你想怎么样?”
“追你啊,不明显么?不然你以为我花那么多钱买那么多郁金香还眼巴巴的亲自给你送去是为了什么?哦,对了,花粉过敏这个借口不大符合你的风格,这次过了后别用这个了。就说你正式有男朋友了吧。”
辛圆缺被他态度的反复弄的全然混乱,近乎崩溃,他周五晚上不是才满是讥讽和警示的拂袖而去么,那厌恶和痛恨,让她想来都觉心凉,可今天就用花花公子的做派来追她?笑话。
他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想了又想之后,辛圆缺却想示软告饶了。
就算是恨她也好,离她远远的吧。不然她不知道,还能控制自己到什么时候。
“顾聿衡,你能不能……”
“不能!”
她示软,他倒强硬起来。
冷冷截断,口气近乎凶狠,“辛圆缺,你别想我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