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魔风的寝殿里,阿萝静静的跪在低窗前。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凉风吹拂,阿萝下意识的拉紧了衣领。
窗外疏疏密密的红瓦侧殿星散在一片坡地上,由苦海引上的河流顺着青铜胤阁数百米外源源流过。
“哟,丫头,什么时候又惹师尊不高兴了?”葬末天送来新书卷,看到阿萝跪在角落窗前暗自烦闷,他觉得很有趣,于是幸灾乐祸的问。
“你不理我也没关系,今日藏鱼神可能会来找师尊下棋,不知道到时候丢的是你的脸还是师尊的脸。”葬末天整理好散乱的案牍,又在挑逗阿萝。
“你也算是我师兄,这是落井下石!脸?我来到苦海之后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倒是阿风的脸也不是第一次丢了,我能怎么办。”阿萝吸了吸鼻子,入喉的凉气让她嗓子有些不舒服。
“也是,都到苦海了,还要什么脸面。”葬末天点点头赞同,他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阿萝趴在窗上的叫喊声:“阿风阿风!我已经跪了好几天,膝盖肿痛难忍,我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啊?”
葬末天摇摇头,转弯消失在寝殿门口。
煜魔风慢慢走到门口,他望一眼阿萝的背影,冲床榻上的黑色外套挥手,那衣服自己腾空飞去披在阿萝身上。煜魔风微微皱眉:“你在鬼叫什么?”
“阿风?”阿萝欣喜的回头。
转头看到煜魔风的时候,那一眼里藏着千年前初遇时的情绪。可惜,今生的阿萝不是往昔的有缘人。
煜魔风走到书案前坐下,他冷漠的回她:“继续跪好。”
几天前,阿萝把三千年开三朵的青桑花泡了茶,当天去青铜胤阁取灵籍时,又因好奇失手打碎了煜魔风珍藏的上古玉苍杯。
据传,玉苍杯是当年太一古帝(东皇太一)征战时用来装敌方将领鲜血的邪杯,此物是邪,却也能号令千百万上古恶魂。
那天,阿萝因惊慌在青铜胤乱窜,前后足足毁了煜魔风珍藏已久的十一件绝世珍品。
煜魔风听到消息的时候,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急火攻心,头晕目眩。他扶额指着阿萝,唇齿颤抖:“寝殿,跪到我舒心为止!”
煜魔风回想前几日的损失,深深呼了一口气。他默默安慰自己:蟠桃会后便把她还回去,如此闹心,我苦海怕是养不住了。
“阿风,我好饿,那吃完饭再来跪好不好?”阿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他阿风,只是觉得这样更亲切。
她不想尊他为大人,如果叫了大人,那就更生疏了。
“那就一起去吧,吃完再回来跪。”煜魔风刚要起身,阿萝先扶着窗户爬起来,她一瘸一拐的走到煜魔风面前,站着双手行礼:“阿风,你等一下,我想去厨房做菜,你稍后来行吗?”
煜魔风点点头。
他望着阿萝双脚的膝盖隐有血迹,好像损失的珍品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阿萝笑着往外走,转身之后,她疼得直咧嘴。
一个时辰之后,大家聚在花宁殿就餐。
巫马琉舒和葬末天坐在一起,桃落和阿萝各自坐在煜魔风身边。
“琉舒,你的伤都好了吗?”阿萝关切的问。
巫马琉舒时不时偷瞄一眼葬末天,她笑答:“都好了,多亏葬末天大人照顾,琉舒也很感激魔风大人没有责怪我擅自闯出地宫。”
煜魔风微微一笑:“十八三怪愿意为你付出,那是你的造化,既然是天命,我又岂会加罪于你。”
“谢大人。”琉舒说。
坐在一旁的桃落看着众人都在吃饭,却没有一人向她称赞饭菜的味道,也无一人对她嘘寒问暖。她轻咳了一声,故意说:“今日的汤要是加一点香菜就好了。”
桃落以为大家会顺着问,这汤是谁做的,那她也好回答是自己做的,一来显显厨艺,二来也能在众人里有存在感。
“阿萝,吃饭的时候在想什么呢?”煜魔风问。
阿萝出神的望着桌上的蘑菇汤发呆,她一惊,对煜魔风笑着摇摇头。
所有人都无视了桃落刚才的话。
“主上,您喜欢吃香草糕吗?”桃落转问煜魔风。
煜魔风咽下嘴里的米饭,扭头对阿萝说:“吃完就到寝殿背书,今日不必去竹林书斋了。”
“哦。”阿萝点点头。
坐在一旁的巫马琉舒看穿了桃落的心思,她故意讥讽:“这女人呢,不能老想着怎么去讨好主上的欢心,毕竟大人现在有我们家阿萝了,我看还是收收心吧。”
桃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瞪了巫马琉舒一眼,不再说话。
煜魔风夹起一块切成片的萝卜,他问:“阿萝,这是你做的?”
阿萝笑了笑:“对啊,萝卜清凉爽口,你尝尝。”
“要是有糖就好了,这萝卜就可以做糖萝卜了。”阿萝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萝卜片,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煜魔风看向桃落:“我这风雨宫缺糖吗?”
桃落惊得吓掉了筷子,她慌乱的捡起筷子,低头恭敬回答:“不缺,阿......阿萝姑娘先前说过牙疼,我怕她吃糖会更疼,所以都收起来了。”
巫马琉舒白了桃落一眼:“阿萝做给苦主吃,又不是自己吃,藏起来就藏起来,哪里找的一堆借口。”
“琉舒。”阿萝使眼色让巫马琉舒别再讥讽桃落。
静默不语的葬末天发话:“风雨宫一向没有饭食,难得师尊出面就席,大家那么热闹,也别失了这顿饭的意义。”
“对了阿萝,我看你晚上不睡觉,在偷偷缝制什么?是给魔风大人准备的衣服吗?”巫马琉舒挑眉笑问。
“嗯?没什么。”阿萝一愣,她没有想到耿直的巫马琉舒竟然在这个场合提起这件事情。
“哦?这样看来,苦海也没白养你,说吧,缝了什么?”煜魔风来了兴趣。他眉眼带笑,心里乐开了花。
“我给自己缝补衣服呢,真的没有什么。”阿萝摆摆手,希望能够搪塞过去。
桃落也来插嘴:“我打扫的时候还看见衣角了,看样子是男装,阿萝,如果是缝制给苦主大人,拿出来大家看看也无妨。”
“我也心生好奇,瞧你笨手笨脚的模样能做什么衣物?我来取吧。”煜魔风施法隔空取物,阿萝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殿堂半空悬浮着一件白色僧袍无风自舞,衣领上金色的丝线小小绣着“明心”二字。
“这......”众人望着僧袍呆若木鸡。
阿萝低头不语。
只有煜魔风看清衣领上的字。
“我知道了,一定是阿萝看苦主平日也穿僧袍,所以特意做的对不对?”巫马琉舒先打破僵局。
“这好像不是苦主大人的尺码......桃落经常去夜秀宫取主上的衣物,尺码自是不会看错的。”桃落说。
“要不,我们先吃饭吧?”葬末天试探的问。
煜魔风施法将僧袍叠好收回手中,他将僧袍递还阿萝:“那和尚真是好福气。”
阿萝双手接过僧袍,众人这才看清衣领上绣的字。
“明心......是谁?”巫马琉舒一愣。
葬末天给琉舒夹菜:“琉舒姑娘,我们先吃饭吧,凉了就不好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给明心做一件僧袍,想下一次再见的时候送给他。”
“想那和尚了?”
“想,我想明心。”
“其实,我也很想他。”
煜魔风苦笑。
“自然有明心的礼物,当然也有阿风的礼物啊!我是不会让你们知道的,我要偷偷给阿风惊喜。”阿萝笑了笑。
这句话煜魔风不敢当真,他怕阿萝又在苦海掀起什么幺蛾子。
第二天的午后,煜魔风回到寝殿休息,发现书案上多了一把拂尘。
他轻轻踢醒趴在他床榻上背书背到睡着的阿萝。他问:“这云展哪儿来的?”
“哦,我借用了阿露的尾毛,它同意了。”阿萝睡眼惺忪的看着煜魔风:“我觉得阿风缺一把拂尘。”
阿露?煜魔风眼角抽筋。他不敢想象阿萝竟然拔了他最爱的白马的尾毛做了一把形同摆设的拂尘。
“你说,把阿露怎么了?”煜魔风施法拿起拂尘。
“借,借用的,我,我不敢了!”阿萝见情况不对夺门而逃。
身后的煜魔风一边追一边喊:“你站住!对那臭和尚甚是上心,养你的是我,教你的是我,护你的还是我,你是白眼狼吗?”
阿萝突然不跑了,她蹲在墙角埋头抽泣:“阿风阿风,你别追了,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别再关我去地宫了,那里很黑,没有明心,没有你,我真的很害怕。”
煜魔风手里握紧了拂尘,心里多了一分酸楚。
阿萝抬起头,右眼流泪:“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依赖你,虽然你很凶,但是出了苦海我再无容身之处,你别赶我好不好?”
“如果你觉得阿萝没有礼貌,那我以后再也不叫你阿风了。”阿萝说。
煜魔风叹了口气,伸手拉她:“自己换的徒弟,咽泪也要养。”
“阿风,你不生气了吗?”阿萝转悲为喜。
“我能生气吗?把你吓跑了,那后山遍地种满的萝卜,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呢?”煜魔风说。
“谢谢阿风!”阿萝一把抱住煜魔风,亦如当初明心转身抱住阿萝一般。
前来找煜魔风下棋的藏鱼神溪雾见此情景,转身走开。他觉得阿萝很面熟,像他的一位故人。可他的那位故人眉间没有火焰印记。
难道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