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爷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眼前的公子不过十六岁的模样,眉梢间化不开的深沉,令他这个经历过大悲大痛的讶然。立于这一干才子当中,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似乎任何事都事不关己。上天大概还是公允的,只不过一眼,便瞧出了他的不足之症。
“原来是烬阳公子。”秦师爷恭敬地作揖,仿佛刚才的打量仅是平常对视。
嘴上说着,心里却打起腹稿来,总觉得不踏实,这世上公子可不少,但这般气度,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就说身上纯白色袍子,隐约可见的暗纹浮动,坠着块玉佩。
怕是来头不小。
敛了心思,秦师爷做了个“请”的动作,引他至台上。
祭司看着远处一个白色身影,恍然间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个人。
世间有颜色千万种,如她偏爱玄色,而他忠于白色。
他说,你若是颠倒世界,我愿陪你一同倾覆。
其实祭司大人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祭司,就像,临川,原先并不叫临川,而是叫陵川。
十四年前,天下初定,陵川地处偏僻又位于边界,雪霁山脚下的这块沃土,在几个年轻人手里,渐渐成长起来。
十一年前,天灾之下岂有完卵,一场天降大雪,几乎将这座城覆灭,。
那年的雪可真大,足足下了半个月。
有老人说那是百世轮回。
临川一直有个古老的传言,百年前有妖入世,带来了一场大雪,十里荒山有个红衣姑娘,若是你看的久了,她会转过身报以微笑。
传言毕竟是传言,时间久了,大家便都忘了,但“春风不渡雪霁山”的说法却流传了下来。
祭司大人便是在十一年前出现在大雪中,身旁的雪狼高声嘶吼,不日后便天开云散,城墙上的雪摆出了一个“霁”字。
《陵川旧志》记载:“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天降神女,佑我陵川。日以陵夷,是以更临。”
在当年那场灾祸中,所有人都缄口不言,只对后人传达,这是上天的安排。谁都不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这什么而来,一切的答案,都被锁在了《陵川旧志》中,消失不见。
更多人相信,祭司,是带着神的使命来的。自那以后,临川成了富庶的城池,没有人能想象天灾,也仅有些老人还记得当年的那场灭族之难。
“烬阳有幸识得,祭司大人声名远播。”作揖这普通礼节,他做的却难得的行云流水,玉佩随着摆动发出清脆的击响。
烬阳公子,不就是侍女们嘴里经常谈论的病秧子么。
她透过垂帘,依稀能见他面有倦色,这瘦弱的身子一阵风就吹跑。
真是应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秦师爷也算是个有眼色的,深怕又爆出什么话来,连忙打断道:“在下不懂卷纸所指,还请烬阳公子指点一二。”
她向秦师爷投去赞赏的眼光,心想自己肯定是着魔了,一碰上这家伙就抓狂,估计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想到这又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这辈子就该娶个野蛮媳妇治治你。
站在一旁燕回可瞧明白了,自家公子这是扮猪吃老虎,有备而来啊。
那个冰雪般的姑娘,隐隐一个名字在心里浮现。
“秦师爷之前已经有了提示,酒逢知己千杯少,更何况是红颜呢。”邢牧之突然朝着高处揖手,“阿霁,你说呢?”
带着丝丝宠溺,明明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台下好几位姑娘顿时羞红了脸,连秦师爷脑子都转不过来,更别说那几位评审夫子,活了大半辈子,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见。
年少真好。
被称作阿霁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祭司大人。
东岳临川云氏,独此一家,除此无人敢用“霁”字。
第一场比试,烬阳公子胜,不看僧面看佛面,能与祭司大人攀上关系的,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秦师爷掏出丝帕,给自己擦汗,手依旧抖个不停,若是眼神能杀人,身上早就成了万千窟窿。
他想起昨夜的黑衣人,半夜潜入自己的房内,给了自己一只锦盒,让他换上比试试题,虽说他也是个读书人,必定是今年没好好烧香,这试题,可谓是颠覆传统文试,简直就是自己的夺命符。
那枚小小的印鉴,还在自己的袖中,此时却有千斤重。
这县太爷,不出面也就算了,还丢给自己这种事情,要是把祭司真惹急了,九条命都不够用的。
一想起当年调戏祭司大人的纨绔,被雪影当街咬下一只胳膊,血流成河的场面,就算是过去了多久都心有余悸。
就这么想着,秦师爷颤颤巍巍地拿出第二道试题。
丹青妙手。
总算有个道正常题目。
秦师爷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往下看。
祭司大人。
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题目,怎么感觉是在跟祭司大人作对。秦师爷拼命忍住,不敢开口,思考了一会,默默地将试题呈给了祭司,解铃还须系铃人。
虽说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试大会,倒也在书上见过,不过就是比些诗词歌赋,丹青书法之类的,题目嘛,也是花鸟鱼虫,景色什么的,可这种要求画自己的,真是头一回看到。
莫不说这身份,难道不怕得罪么?
祭司想了想,最后用了“得罪”一词。不免对这试题产生了怀疑,出自谁的手笔。她看向已经回到人群里的烬阳公子,大抵是刚刚吹了一阵风,肩上加了件披风,仔细看去,衣角缀着朵腊梅。
她又细细看了一遍试题,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县令印章。嘴角不禁上扬,难怪这家伙这么久也不露面,原来是挖了个坑给自己呢。
你要玩,我便陪你。
秦师爷接过试题时,明显觉得祭司好像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眼眸下端的是波澜无惊,在长长睫毛掩盖之下,更添了几分神秘。
“秦师爷,请吧。”
生怕被看穿,秦师爷赶紧低下头,接过手中的烫手山芋,呜呼哀哉,这师爷是没法子做了,等这县令正式任职,可要辞了才是。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麻烦,两头都不讨好,还要搭上自个的性命。秦师爷打定主意后,挺直了背,宣读题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