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儿记起姑母了?”应贵妃满眼泪花,泛起微微的喜悦。
“我叫‘茵儿’吗?爹娘行刑那天我去看了,好像是受了刺激,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叶殊轻声道。
应贵妃顿时又落下两行泪来,想起应氏一门处斩的那天,她被关在缀芳殿上,几乎哭瞎了双眼。轻轻地握着叶殊冰凉的小手,应贵妃微微一笑,看着叶殊道:“不记得了好呀,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茵儿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茵儿还有姑母呢。”
“可我总是梦见。”叶殊颤抖着嘴角咬着嘴唇,“要怎么忘记?”
应贵妃握着叶殊的手,怔怔地看着她。
“姑母,茵儿叫什么名字?”叶殊执着地问道。
应贵妃满眼的悲伤,淡淡地笑了起来。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谈让别人忘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困难的事,忘记最难。
“应水茵,我们的茵儿叫应水茵,是不是很好听?”应贵妃轻轻地笑着,“这是姑母和你爹爹一起给你起的名字。”
“我记得爹爹的样子,爹爹很疼茵儿,对吗?”
应贵妃紧抿着嘴角强撑着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父杀了他。”叶殊泪水又流出来。
应贵妃看着叶殊朦胧的泪眼,忽然间内心一阵苍老。这个世界太让人心累了,累的不想呼吸,不想睁眼,不想动。
“茵儿能听听姑母的话吗?”应贵妃轻轻道。
叶殊缓缓点了点头。
应贵妃低沉轻柔的嗓音慢慢地诉说着,在巍巍的深宫大殿里听起来异常的寂寞,苍凉。
那是一个冗长的故事。
当初的当初,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应氏一门世代忠良,文官武将身世显赫,到最近的应起霖一代达到巅峰。应起霖官拜吏部尚书,得意门生遍天下,在朝堂上可以说是振臂一挥,山呼海应。而应起霖的三个儿子都是军营里的赫赫战将,手掌季国三分之二的兵力。
元武皇帝起了忌心,暗地里筹谋策划,清和国师是帮凶,虽然是被迫的。
元武三十四年秋,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殿前大宴。应起霖被劝酒过度大醉起来,席间受小人挑拨,一时脑筋不清醒出言不逊。帝大怒,将其逐出大殿禁足府中候审。
随后在应府书房搜查出应起霖与南函国往来书信,其中称“南函助应氏登帝位,应氏允诺出兵南函,协助函国收复南凌,一统南国疆域。”
元武帝大怒,敕应氏谋逆之罪,满门抄斩。其妹应贵妃育有六皇子,德行娴淑,获免。
时年元武三十四年冬,腊月初一。应氏一门一百三十口在午门外法场获斩,血洗长街。执刑官,国师清和。
应贵妃慢慢地回忆着,尘封的伤疤又一次撕裂开来,鲜血淋漓。
不是没有过恨。她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恨谁呢?
那个人,她终究是恨不起。
因为那个人,她深深地爱着。
元武帝是个枭雄。九岁起登上帝位,在数不尽的刀光剑影中筹谋斡旋,豪迈处他睥睨天下,细末处他洞察入微,外抗达虏,内拱朝臣,他以纵横捭阖的无上王者之威坐稳江山。
她是爱他的,爱他的豪迈,爱他的霸气。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自己的心已沦陷。
可是一夜过后她就知道。
他不爱她。
她以为他是冷酷君王没有爱。
可是见到过君王皇后皇子皇女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她才知道她错了。
他不是没有爱。只是他的爱不属于她。
她是个骄傲的女子。
她爱的人不爱她,那她就寂寞着孤芳自赏。
一个人看花,一个人唱。不数悲伤。
应贵妃淡淡地笑了起来,仇恨太重,她不想背,也背不起。去恨她深爱的人,她做不到。
哥哥对不起。这句话她在心里说过千遍万遍。
她知道,哥哥也一定不想她变成冷厉的女子,终日生活在仇恨的汪洋。
叶殊轻轻抬手抹掉了应贵妃脸上的泪水,没有说话。
“茵儿乖。”应贵妃微微一笑,“不要怪你师父,他也是被逼的。”
元武帝以苍山派相要挟,令清和国师“秉公”查办应起霖一案。监斩执刑官本是刑部的事,元武帝这样安排,却是谋划了很多很多。
应起霖侧室二夫人是慕容丞相的亲姐,应氏满门抄斩的告令颁布下来的时候,慕容丞相在上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请求皇帝饶家姐一命。而彼时皇帝将国师清和诏入上书房,下棋下了三天三夜。仇恨是怎样堆积的?看着清和国师高坐在台上,家姐淡淡地看着他,留下最后一抹微笑。冰冷的钢刀落下,那一刻,慕容丞相心如死灰,罢官回乡。
国师和丞相是一朝的两根擎天巨柱,两根并行在一起,就是赫赫皇权也压服不住。只有国师和丞相不和,两根柱子分立两端,皇权在中间两相持衡,这样天子的宝座才坐得稳。
只是可惜应氏一门忠良,却惨遭疑忌,变成了皇帝离间和制衡国师和丞相的工具,屠戮灭门,白白牺牲。
后来的史书《元武帝纪·应氏传》上记载,“季氏元武一朝斩杀忠良,动摇国祚根本。元武三十四年冬腊月初一,北冥星乱,血光大动。时年腊月十五,紫冥星现,星轨错乱,天元改命,是为祸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叶殊昏昏沉沉地睡着,因为背上有伤,所以是趴着睡的,额头上微微地沁着细密的汗珠。
沾血的衣裙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天气炎热害怕伤口感染,不敢盖毯子,背上带伤的地方剪了开来,伤处已经用纱布包裹好,可是看起来依然是触目惊心。
银珠又拧了一块纱布叠起来轻轻地给叶殊擦着汗,一双眼睛已是哭得红肿。
前日里一听说叶殊被关入了大牢,银珠顿时就焦急了起来,内务府的大狱哪是人待的地方呀。
清和国师之前突然间有事回了苍落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南函边境爆发了战事,季文熙天天待在禁卫军营不见人影。银珠快要急疯了,哭着跑到文曲殿上哀求六皇子季文泰救救叶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