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旁边的八宝飞檐亭子里,四周都设了琉璃屏风,只在一面敞开着,正对着满园绽放的梅花。萧倾城拥着叶殊坐在厚厚的羊绒垫子上,赏花看月,笑对清风。
“叶儿……”萧倾城低下头,从上面看着叶殊突起的小鼻子,尖尖的,煞是可爱。
“嗯。”叶殊轻轻应了一声,默默地看着那一树盛放的梅花,唇边是一丝恬淡的微笑。
“叶儿,我想问你件事。”萧倾城抬手拉了拉叶殊身上的狐裘斗篷,裹紧了些。
“嗯。”
“还记得那年冬天吗,我陪你去肃州。”萧倾城抬头看着一瓣瓣梅花在微风中打着旋飘落下来,终于问出那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了?
叶殊微眯着眼睛,慢慢回忆往事。回想起那个饱含泪水与绝望的冬天,回想起那个怀抱里陌生的气息,回想起她打马在旷野上飞奔,泪水落成了长线,回想起见到萧倾城的那一刻,他的眼里升腾起的那种神彩。
夜里的风有些凉凉的,轻轻拂面而来,叶殊抬头看着萧倾城,唇角浮起一抹微笑。
“倾城,你知道你身上的气息吗?”
萧倾城笑着摇了摇头。
“是梨花香。”叶殊轻声道,“很好闻。”
“是吗?我不知道。”
“你身上的气息,会变吗?”
萧倾城这时候有些明白了,默默地抱着叶殊,轻声道:“不会。”
“真的吗?”
“真的。”
“那要是哪天我不喜欢梨花香了呢?”
“那你喜欢什么?”
“嗯……桃花?”
“那我就用桃花瓣沐浴吧。”
“苹果花呢?”
“那就用苹果花。”
“菊花呢?”
“那就用菊花。”
“洋葱呢?”
“……”
眉头一紧,萧倾城侧头看向一边,险些掉下泪来。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回答,叶殊倚在萧倾城胸前睁了睁眼睛,然后又慢慢地闭上了,嘴角还挂着抹淡笑,就像睡着了一样。
感觉到怀中的人沉重起来,放在膝上的小手滑下去了。萧倾城心头颤了一下,泪水又漫上来。
轻轻握住叶殊的手,萧倾城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唇角挤出一个微笑:“叶儿,不管什么,只要你喜欢……”
季国天启六年冬,十二月初六,叛贼史修延行兵作乱,忤逆造反,领兵七万攻上皇城。龙宫失陷,天启帝于乱中被杀,太后姚氏不堪其苦,饮鸩随之。时,平王季文泰于乱中取义,举大旗惩之,挥兵十万平扫乱军,匡扶季氏江山万里。
十二月十九,龙城初定,天启帝停柩太庙,唱祀祈礼,举国齐哀。二十九日,天启帝葬入东都帝陵,太后姚氏随后入葬于先智圣仁德元武皇帝后妃墓葬冢中。间设长明灯千座,着卧佛寺僧人千名诵经祭礼,焚香唁唱七七四十九日。
两日之后,新历元年正月初一,平王季文泰登帝位。携文武百官于太庙祭祖,祀以三牲之礼,焚香祷告,祈礼上苍;龙袍加冕,受御印于昭阳大殿,行百官跪拜之礼;封后海棠,授予凤袍玉册金印,执掌后宫;追封玄亲王季文熙无上王称号,神龙牌位供入太庙;举天同庆,大赦天下。
这年,是明治元年。
上书房。
“皇上!不要再犹豫了!”郑阁烨老将军坐在圈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苦口婆心道,“虽然萧王府没有造反,但是墨林军屠杀了军中数万兵马,这是事实!皇上正应该拿住这个错处,让萧王府就范!”
季文泰坐在龙案后面,微皱着眉头,面容冷峻。
郑老将军等了半天,没有答话,于是再接再厉道:“皇上万万不可心慈手软,一旦放虎归山,再想擒住他可就难了!难道皇上不想完成老先帝爷的遗愿?难道皇上想让贵妃娘娘的一番苦心全白费吗?”
抿了抿唇,季文泰抬起头看着郑老将军,神色平静地说道:“郑老的意思朕明白,只是萧王府毕竟是护国公,没有个确切的理由就动手,未免落人口实。”
背着手站起身来,季文泰踱到窗前看着远处盛放的梅花,淡淡道:“再说了,盐铁之司关乎社稷,不能急在一时,不如先提高他的税率,慢慢再图之吧。”
郑老将军闻言,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刚要开口说话,忽然门口冲进来一个人。
“皇上!”来人是莫荏,一进门就单膝跪了下去,急声道,“皇上!萧王爷他离京了,已经出了城门!”
“什么?”郑老将军脸皮子抖了一抖,差点就从椅子上跳起来,“这还得了?皇上,马上派人把他抓回来呀!”
季文泰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有些犹疑不定。
“皇上。”莫荏捧着一个描金朱漆盒子举到头顶,“萧王爷他派人送来了这个,让卑职转交给皇上。”
季文泰接过盒子,打开来看,顿时目光颤了几颤,里面明黄的绸布包裹着的,赫然是盐铁券!
“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季文泰两手紧抓着那个盒子,皱眉问道。
莫荏看到季文泰一脸震惊的样子,连忙回道:“没有!”
挥了挥手让莫荏出去了,季文泰把盒子拿给郑老将军看。
郑老将军看了也是浑身一颤,像被雷打了一样瞠目结舌:“这,这……”
季文泰默默地看着那个盒子,良久,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只是这笑容里有些微的苦涩。
茫茫的大雪冰封万里,一只队伍在雪地里跋涉着,慢慢往柔西方向去。
萧倾城骑在马上,流目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雪景,心里有些惆怅,又有些释然。
父王,我把盐铁券交出去了,你会不会怪我?
一个国家政治经济不统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萧氏把持国祚这么些年,也该收手了。成山的金银又如何?盖世的功名又如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其实这世上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值得追求。
父王一生操劳,为国为家鞠躬尽瘁,却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