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南京的老许过来取货了。”谢淇在茶庄外头大叫着,谢钧本在里厅休息,听到这声吆喝,一个激灵从榻上起来,顾不上突降的雷雨,直接穿过内院跑到前厅。
“掌柜的,您看来得不是时候,正巧路上下了大雨,耽搁了两日。“老许满脸不是是汗还是雨水,浑身透湿,一边擦汗一边看着茶庄周围来来往往的伙计还有几个客人。
“辛苦了,快到里厅坐下喝口热水。”谢钧也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下周围“谢淇,你让李叔帮忙清点货品,找几个伙计给许叔搬到车上,好了叫我一下。”
“知道了二爷。”
“许叔,咱们里面坐。”谢钧说是给人带到里厅,进了厅转身看了一下内院,手轻轻一摆,将人带进了厅内的一间小屋,人刚一进屋,便伸手把屋门关上,又侧耳听了一下屋外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开了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比原定的时间迟了有三天。”
老许也一改刚刚一副市井走贩的模样,正色道:“确实出了大事,三天前,日本人在北平,找了个借口要进宛平城搜查,结果打起来了,现在两边都放话了,要和日本人死磕到底,八爷那边接了上头的命令,要往岳西去了,让我给您带个话,如果上次问您的事情,您若是有了决定,就往岳西九河去找他,他在那里等你。”
谢钧若有所思:“八爷可还曾说了什么?”
“别的到是没说,只是现在时局动荡,日本人是早有预谋,你要做好长期准备。”老许喝了一口茶,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掌柜的,这最后一句,算是我多个嘴,这趟您要是打算去,家里一切,千万交待好。”
“二爷,货都备好了!”
隔着半个院子,又听到了谢淇的声音,老许起身,拿了自己的帽子,礼貌的欠了个身:“掌柜的,告辞了,您若是定好了日子,便直接出发吧,以后咱们这生意也就到这了。”
“您这是……”
“呵,这趟走完,我要往别处去了,这乱世,真的是有缘才能再见了。”
谢钧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抖了抖玄黑的袍子,抬手抱拳,肃然而立:“保重!”
老许轻笑,也抱拳回了个礼:“保重!”
透着窗,看着老许同谢淇远去的身影,谢钧轻轻推开窗户,一声惊雷响过,大雨滂沱而至。
城南素墨斋
“这老天是漏了洞了么,这雨怎么下了两三日还不见晴。”茂叔念念叨叨的将柜口门板又挡上了一块。
“这雨天天这么下,生意也是淡了许多。”之秀在柜上无聊的拔着算盘。
“你要是无聊就把少东家教你的那些个字再多练练,仔细你爹回头又要问你。”茂叔拿着干布又开始擦拭柜上的砚台,抬头看见商宁从后面转了过来,手里拿着把伞。
“少东家,这么大雨,您这是?”
“今日里这雨大风打,我得去梅林那边看看。”商宁说罢换了一双雨鞋,又从杂货架上拿了些油布。
“那您也要等这雨小了些再去啊,这会子……”茂叔看了看门口都快漫到脚脖子的水。“要不让之秀和您去吧,今儿柜上也不忙。”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商宁没等茂叔再开口,便撑起伞冲进雨里去了。
“少东家!这!唉!”茂叔只能在后面干叹气。
之秀从柜后面爬出来,嘀咕了一句:“咱们少东家怎么那么紧张那片林子。”
“唉……”茂叔又是一声叹,两个人正要转身进去,一个人从雨里冲进屋子,披着雨披,往那一站就是一滩的水,茂叔待他摘下雨帽瞧,这不是谢家那冤家二少爷么。
“哟,二爷,您怎么这个天来了。”
“茂叔,清晏呢?”
“呵,您这巧赶的,少东家这刚出门。”
“这么大的雨天,他去哪?”
“可不是这么说呢,他说雨大风大,怕是梅林那边有什么,这不,刚拿了油布过去了。”茂叔嘴上说着,心里怨着,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谢钧听闻,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茂叔,咱家这片林子,是金子做的啊。”
“小小年纪!哪这么多话!”茂叔恨恨的敲了他一个脑瓜蹦。
谢钧赶到后山梅林的时候,商宁满身泥泞的正在一棵梅树下铺油布,伞也早就扔在了一边,谢钧看得火气“腾”的一下上来,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商宁!”
风大雨大,又带着阵阵雷声,商宁根本没有听见,冷不防被人拦腰抱起,也不看也不猜,直接张嘴骂道:“谢钧你干嘛!放我下来!”
谢钧没理,也不顾那人不停的挣扎拍打,一路将人抗到了林边存放杂物的小物这才放下来,商宁此刻也忘了什么礼节家教,对着谢钧的小腿就是一脚,谢钧也愣是没躲,原本想着他这一脚也没什么力气,却没想到这次是实打实的使了力,这一脚下去差点没给他踹蹲下。
强忍着疼痛,谢钧按住商宁的肩膀,另一条腿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这公子哥怒火中烧的再给他一脚:“清晏,清晏,你行行好,给我留一条腿,还要背你回去不是。”
“……”商宁挣了他的桎梏,转身背对着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心头那股子火气还没下去,却是忍不住先打了个喷嚏。
“你看看,让我说什么……”谢钧连忙走到屋里的柜子里头找了床薄被,这原本是夏天他和商宁时常过来乘凉的地方,备了床薄被,还有几件单衣。
他赶紧脱了自己的雨披还有外衣,取了干毛巾就给商宁擦头,商宁没理他,一把拿了毛巾自己擦,谢钧又伸手要解他衣服,被他一把拦住,一双清亮亮的眸子瞪着谢钧:“你干嘛!”
谢钧哭笑不得:“衣服湿透了我的大少爷,赶紧先脱下来,回头真的要着凉,你这带寒的身子骨又得烧上几天,不得急死我。”
商宁听到这里,忽的红了眼眶,手慢慢放了下来,谢钧看着那泛红的眼睛,手下不自觉的温柔了起来,带着微哄的语气:“好好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先把衣服换下来,我一桩桩的慢慢认,可好?”
“我不是女人,不需要二爷这么哄着。”
“商少爷,你见过我这么哄过哪个女人?我上一次这么哄人,还是哄我那不懂事的小妹,怎么,不会连这个醋你也要吃吧。”谢钧轻笑着,替他把外衫内衣全解了下来,看着他沾了雨水有些发抖的样子,又生气又好笑,赶紧擦干了,拿薄被裹上,扶着坐在了屋内的小床上。
谢钧又赶紧把自己的湿衣全部脱下,就着刚刚的毛巾把自己擦了个半干,套了件单衣,坐在了商宁旁边,只是这少爷还是不肯正眼瞧他,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咝~还真是有点冷啊”
“……”商宁明知道他故意说冷,却又怕他真的受了凉,心思纠结下,打开了半边被子,谢钧一瞧,心底一乐,立刻乖巧的钻了过去,一把连被子带人搂在了怀里。
“……”要脸不要!
“清晏,这人我都送走了,你也听我好好解释成么。”
“谢钧,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我在为这种事情吃醋?”
“我知道,你是气我有事瞒你。”
“那你说,当初是谁说的,两人若是要长久,需得坦坦荡荡,不能有所隐瞒,你呢?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又要如何解释?”
“清晏……”谢钧眼眸深遂,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肚子的话翻江倒海想要倾诉一番,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商宁定定的看着谢钧欲言双止的模样,末了,闭了闭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只同我说一句,你现在所为是否为你一心所想,是否为了家国安危……”
“清晏?!”谢钧有些惊讶的看着商宁,原来,他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如今看你这个样子,我便知道有些事情并非你不说,而是你说不得,也罢。”商宁退开些许,忽得唇角含笑,言语中却带着些凄然:“谢奉渊,若今时今日,坐在这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人是我,你当如何?”
“我……”自然也是心怀郁结。
“换而言之,若是我当下做了一些长远的选择,你又当如何?”
“我信你,不管你做何选择,我都信你。”
“我也是一样啊……”
“清晏……”
“谢奉渊,你的理想与抱负,我并非不知,只是这路上你并没有将我算进去,而我,也是痴人一个,跟着你,等着你,希望有天你转身,我或可帮衬一二,可你将我隔绝与你的世界之外,却还时时过来问我,究竟哪里不对,你说,我当如何自处?我是拦路虎?还是绊脚石?”
“清晏,并非你所想。”
“奉渊”商宁缓缓伸出手,轻轻抱住了谢钧“我是个书生,百无一用,却也懂得家国为重,时逢乱世,你心怀大志,我却只能偏安一隅。”
商宁抬起头,眼眸清亮:“当下,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如你一般的人,负重前行,你放心走吧,我……自是等你归来。”
“你……”谢钧惊讶的瞪大双眼。
“什么都不要问,我也和你一样,什么都不会说。”商宁似是负气露出一丝讥笑。
谢钧只是看着他,忽然伸手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清晏,时局动荡,强敌在侧,避无可避,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今日的选择,今日,我尚无法许你岁月静好,他日,我定会让你安享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