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虑半晌,他抬头,对追月淡淡道:“伏虎关一役的后事,交给姬申去处理吧,你和微风去一趟洲南,景苍的葬礼上,应该会出现我感兴趣的人,你们将她给我带回来。”
追月领命退下。
五月三日,海上春山。
清晨,旭日初升,整个海岛笼罩在一片霞光灿烂的绮丽中。
小影拎着一个小竹篮来到门前,伸了伸懒腰,仰头眯眼看向崖顶那抹比云更清逸的身影,凝声成线,唤道:“玉玉,摘菜啦!”
自从来到这里,这家伙似乎多了很多习惯,第一,每天早上必定要登上断崖看朝阳出海,第二,每天早上都要跟她一起去菜田里摘菜,第三,每次她做饭时,他都要在一旁看着,间或帮她递递盘子端端菜,日日如此,乐此不疲。
她语音未落,出尘俊美的男子已于半空袅袅坠落,俯身拎起地上的竹篮,抬头对她笑如水莲,清透无比,轻声道:“走啊。”
小影看着他灿烂无比的笑容,心中一阵悸动,头蓦然昏晕起来,她伸手揉揉太阳穴,最近好像总是这样,而且症状似在加重,尤其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为何。
她为自己诊过脉,并无病状,便归咎于这阵子可能因为景苍的离开而想得太多,休息不好的缘故。
她种了一垄青菜一垄韭菜,但凡让玉霄寒走在前面,他必定停也不停地走到青菜的那一垄上去,他虽不怎么吃茶饭,但他讨厌韭菜的味道,自他来了之后,小影只炒过一次韭菜,其余的,只能看着它慢慢地老在地里了。
一个时辰之后,厨房。
小影将洗净的菜和鱼都放在砧板上,回头一看,只见玉霄寒正拿着一件灰色的围裙往自己身上围,粗鄙的料子与他身上名贵难寻的衣料形成强烈反差,怎么看,都有美玉蒙尘暴殄天物的感觉。
小影莞尔,他刚来的时候,因怕他弄脏了衣服,第一次是她给他围上的,等到第二次,他就会自己动手了。莞尔的同时,心中又隐隐生出一丝悲伤来,记得,三年前在那个名叫宛月的小城,在那个开满菊花的小院里,眉目如星锦衣玉带的少年被她堵在厨房角落中,却是打死也不肯围上那件白底蓝花的围裙。
他就是这样,不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逼他去做,而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嘴角泛起淡淡的笑,似怀念似落寞,将来,也不知怎样的女子能收服他这难缠的家伙。渺云?嗯,他俩该是旗鼓相当的。
收回思绪,看着眼前那纯稚如孩童一般的美貌少年,心中低低地叹了口气,与他在一起的流金岁月,终究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般的梦境,除了见证它的美好和流逝之外,她做不了更多。只因,他,同样也不属于她。
夜晚,小影坐在灯下,为李荥缝补因试验新暗器而撕裂的衣袖。
暗香盈盈,她不用抬眸也知道是玉霄寒来了,岛上无聊,几乎每夜睡觉之前,他都要来找她,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做这做那,直到她困了下逐客令为止。
她有些不习惯,但想起沧月曾对她说过的话,又觉得这样也好,起码,他每时每刻都在她视线之内,她不必担心他一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她认真地补着衣服,玉霄寒看了一会儿,转眸看向墙上的竹箫,轻声道:“雁影,一会儿可不可以吹曲箫给我听?”
小影抬头看到那支青翠的箫,想起箫上那八个字,怔忪片刻,微微摇头,道:“改日吧,今天我有些累。”
她实是不想,用景苍送给她的这支箫,为他吹奏。他和景苍都是她很重要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就一定是此起彼落的关系。
景苍说,她送给他的那八个字,不准她再送给别人,那么,这支他所赠的表其心志的箫,她也绝不会为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吹奏。
玉霄寒并没有任何的不悦或是异议,只是收回了目光轻轻“哦”了一声,乖顺得像个孩子。
小影垂下眸,心底轻轻叹息,第一个让她觉得永不会生气的人,是龙栖园中的燕九。如今想来,当初自己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当真是荒谬得可以。或许吧,燕九是不怎么会动气,因为他一旦不悦,下一步行动便是除之而后快,他用不着与一个即将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动气。
真正永不会生气的,当是如今坐在她眼前之人吧。因为心虑纯稚,无论遇到何种情况,或茫然或释然,或不解或委屈,单单不会产生那种责怨别人的怒气。
思及此,心中难以控制地产生一股怜爱之情,于是她又抬起眸,微笑道:“喂,你不是捡了许多贝壳么?藏到哪里去了?快去拿来。”
“哦。”他应一声,也不问缘由,站起身便去拿了。
小影无奈地摇摇头,换做任何人,只怕都要问一声“做什么”才会去,唯独他,好像她说的话就是圣旨,不用问不用疑,照做就一定没错。
不多时,捧了一个青瓷的罐子来,往桌上一倾,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贝壳铺了半桌,其间还有几颗奇形怪状的小石头。
小影抬眸一瞧,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抬眸看着玉霄寒笑问:“嘿,玉玉,你今年究竟几岁啊?”将这些小玩意藏在罐子里,在她的记忆中,七岁以前的她才会这么做。
玉霄寒清澈的眸间闪烁着疑惑,似乎不懂她为何突然问起了他的年龄,却仍是老老实实答道:“三十。”
小影笑容凝住,三十,他已经三十岁了,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他都和李荥差不多,仿佛正当十八九岁的韶华。
心中陡然泛起一阵酸涩,天妒红颜一词,难道就是为他这样的人而生的么?非要让他这般极度的美好却也极度的脆弱,才够昭显天道公正么?可上天又何曾问过他,他究竟是要美貌,还是要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