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润身影一闪,便从原地消失,下一瞬,他便已出现在桑榆眼前。他毫不掩饰地盯着桑榆,笑意越来越大。喻墨和赵因则相视一笑,也齐齐一闪,到齐润身边站定。
“这位十七姑……公子,在下齐润。”
桑榆神色微变,抬眸看他,也不开口。
齐润却笑得更加灿烂,桑榆越是冰冷,便越是对他胃口。
“望湖灯花,倒是炽都的一番盛景,在下想与公子共赏,公子可否赏脸一叙?”
桑榆不愿意理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拾花阁的大门,“不赏。”
她走得潇洒,只是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桑榆一行人也没有理会这一小小的插曲,径直往晚晴楼的方向去了。齐润盯着门口的方向,目光越来越火热。赵因则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我说,那是个男的,就算再合你的胃口,也改变不了是个男儿身的事实啊。”
齐润极为自信地一笑:“那是个姑娘。”
喻墨与赵因则对视一眼,都是一脸震惊,且不说一个姑娘家为何要来逛花楼,只说二人都没看出她的乔妆,便有些出乎意料了。
若说女子扮作男子,就算妆容上再怎么掩饰,女子走路和行事的动作都是改变不了的,总会或多或少地让人看出端倪。
齐润神色有些激动,他一开始也是不知道的。那姑娘身上确实没有一丝女气,或许正是那过于清冷的气质让人难以注意到她的性别,毕竟看到桑榆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被她凉玉一般的容色吸引,难以看到其他。
只是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男子在看到自己之后,眼神中只有冰寒的冷意,那是一个男子的警告,诉说的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在意,他看得清楚,继而有所猜测。
再细细去看,便能发现一些端倪。
说起来,今天桑榆在打扮上也真的没花心思,毕竟她只是为了图个方便,并没有真的掩饰自己的打算,只是草草地换了衣服,被看出来也并不稀奇。
桑榆一行人径直回了晚晴楼,桑榆对着牧遇之说了一句,“明日施针。”便带着千舞回了居所。
一回到房间,千舞便一扯面纱,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了,舒服地翘起二郎腿,随即看着四周这极尽粉嫩的色调,他嘴角微抽,不由哈哈大笑:“啊哈哈哈,我靠我靠,我说主子,你怎么就逃到了燚羽,也还是逃不过那两个老头的魔爪啊!哎呦,主子你别一脸面瘫啊,多喜庆的装扮,哈哈哈……”
桑榆懒得搭理他,扭头问红衣:“你早知道这家伙今天要在拾花阁献艺?”
这丫头对她藏不住话,一边哄着她出去看花灯,一边吞吞吐吐的样子,看来是早知道千面在拾花阁了。师兄倒是瞒得紧。
红衣吐了吐舌头:“是君少爷说要给小姐一个惊喜的。”
桑榆倒也没有责怪,方才师兄明明在阁楼后方,却不曾露面,又以笛音相和,想来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等他忙完手头的事情,自然就会来找他。
不过,知道了师兄也在燚羽之后,心理的不舒服到底是安定了一些。
千面见自家主子似乎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就将自己那张明艳的脸凑过来,恬不知耻地问道:“主子,方才我那一舞,如何?可还入眼?”
桑榆斜眼看他,缓缓吐出四个字:“勉勉强强。”
千面得了“勉勉强强”四个字,面上却越发得意了。
主子一般不夸人,主子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但是损起人来可是真要命,这“勉勉强强”四个字,已经可以算得上夸赞啦!
红衣一脸幻灭地看着一边笑得五官都挤在一起毫无形象的千面,再想想刚刚舞台上风情万种的“千舞姑娘”,默默捂脸,在心中为那些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公子哥点了根蜡。
桑榆坐在铺着粉色花边绣布的桌子旁,无语地看了一眼原形毕露的“千舞”。
“曲谱不想要了?”
千舞一脸正色,“主子别啊,送出来的东西哪里还能收回去的?”这曲谱正是“十七公子”当送给“千舞”姑娘的礼物,千面拿出曲谱,使劲在纸面上摸了摸,又宝贝似地掖进怀里。
“这曲子可失传多年了,古朴的很,实在不适合主子您这件屋子的风格!”
“你若喜欢这屋子,我给你布置一间便是。”见他四处张望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桑榆忍不住道。
千舞闻言瞬间破功,“别啊主子,我一大老爷们。”
桑榆一眼从他头顶扫到脚趾间,看着他还一副“千舞姑娘”的妩媚扮相,给了他一个“你确定你是爷们”的眼神。
“千舞”本名千面。是个正儿八经的……爷们。
他体质非常特殊,可以改变自身的形体骨骼,最擅易容。寻常人易容最担心在体型方面暴露自己,比如桑榆的男装就显得身姿单薄了些。千面自然没有这个方面的忧虑,且他自小便有意模仿各类人,眼神动作都极为传神。
“说吧,你不是跟着师兄一起出来的,怎么突然就去拾花阁做了花魁了?”
千面干笑了两声,收敛了神色,“主子,我们分头行动之后,我和君少爷突然在燚羽附近内发现了您追查多年的‘棘影’的踪迹。我知道你要在迷梦之森收集药材,便先行到了燚羽追查。但到了拾花阁附近,他们便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突然就没了踪影。我们一时间判断不出来问题在哪里,我就先进入拾花阁潜伏了下来,我这个身段,一进拾花阁就很自然的做了花魁了。”
桑榆蹙眉,“拾花阁有问题?”刚刚她倒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如果没问题,千面也不会潜伏在拾花阁这么长时间,连花魁都做上了。
如果千面知道她是通过这判断出来的,一定会大声喊冤的。
依照他的美貌和实力,不过是做花魁而已,需要花这么长时间吗?
不过,主子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千面正色道,“对方的踪迹消失在拾花阁附近,所以我们也只是怀疑,但我潜伏的这些时候,没发现任何问题。”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拾花阁看上去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花楼,他也监视了花娘一阵子,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既然踪迹是在那附近消失的,附近一定会存在据点之类的地方,如今我有到了燚羽,让红衣配合你一起查,晚晴楼的人也可以用。”桑榆吩咐道。
“是,主子。”
“你之后还打算回去?不跟我们留在晚晴楼?”桑榆看着他没有要把脸变回来的打算,淡淡挑眉。
千面一笑,“主子来燚羽的目的不是只为查他们吧?”
桑榆看向二人,微微点头。她确实不是为了‘棘影’的事情来的,这一趟到燚羽来,主要还是要处理和燚羽皇族的那些旧事。
千面倒是思考的周全,拾花阁确实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好去处。不论她以后打算做什么,积累的消息越多,总归会有更多的手段可以用不是吗?
她在谷中安稳了这么些年,现在实力也不错了,确实是时候把那些旧时的账算算清楚。但是一路上,红衣和千面都没有主动问起那些事情,想必是卫君卿吩咐过二人了吧。
她并不是不愿意说起自己的过去,只是她真的不善言辞,因此不会主动去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千面脸上的笑意有些冷,“来都来了,自然要将该做的事情做完。”那些当年欺辱过主子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说花妖,关于燚羽皇族,你查出些什么了?”红衣问道。
千面看了一眼桑榆,见她神色淡淡,便说道:“主子还记得当年雪妃一案的主导者吗?”
“记得,叶氏一族,叶成戈。”
“当年叶氏一族独大,掌控了燚羽绝大部分的权力,无论在朝政还是在军队,可以说,叶成戈手上拿捏着一半燚羽。可惜的是,叶氏香火无以为继,叶成戈膝下有一子一女,但独子死在了战场上,叶成戈便对燚羽皇族生了怨怼。他还剩下一个本家长女叶莹入宫为妃,而当时世人皆知燚羽帝独宠雪妃,几度要立她为后,屡次要为她废除后宫。若非群臣劝谏,而燚羽帝帝位尚不够稳固,早就没有叶莹什么事了。”
桑榆闻言点头,把所有线索搭上,基本跟她推测的出入不大。
红衣不由纳闷,“既然叶成戈有这样的势力,为什么不直接篡位得了?”
桑榆瞟了千面一眼,示意他继续解释。
千面对自己主子不爱讲故事的毛病无可奈何,不得不继续解释道:“他倒是想,不过这燚羽皇族也不是吃素的。你可知燚羽的炎君令?也就是俗称的玉玺,只有燚羽血脉才能使用?相传燚羽皇族世代有暗处的守护者,若皇室真正危机,便会倾巢而出。叶成戈自然也不是傻子,他跟皇室两败俱伤,岂不叫旁人得利?四国的格局,可没有看上去这么稳固。”
红衣忍不住一个白眼,“那守护者也没人见过啊,这么多年,谁知道是真是假?这叶成戈胆子也太小了。”
桑榆摇头:“炎君令确有其物,当年燚羽皇族还不成气候的时候,被当地的一个豪族欺辱,大家都觉得这个闷亏燚羽皇族的人是吃定了,没想到第二天,那个豪族全族上下,都没了踪影。而且不管守护者一说是不是捕风捉影都不重要。当年叶成戈和皇室各拿住了燚羽的一半势力,无论谁先发力,都是两败俱伤,谁都没有完整吞下另一半的能力,所以只能僵持着,双方虽然都不愿,但当时的情形也只能如此。”
桑榆的解释点到为止,千面喝了一口茶,继续解释道:“所以他只有一个办法。一边继续培植势力,一边培养出一个叶家的皇室。”
红衣挑眉,“叶家的皇室?叶莹的孩子?他是打算让扶持叶莹的孩子登基?不过这样,天下就名正言顺有他叶家的一半了。”
“但当时燚羽帝……”千面欲言又止。
桑榆看向他,微微颔首:“无妨。世人皆知燚羽帝那时独宠我母妃雪妃一人,后宫如同虚设,有我母妃在一天,叶莹便不会有子。”
当年她遇难醒来,便发现自己成了个五岁稚童,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雪妃是她唯一的亲人,素来对她呵护有加。她前世自从有意识起,就一直生活在一间冰冷的地下室中,每天面对的都是尸体和实验器材,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雪妃那样,对她悉心照顾。
只是没想到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半年,便飞来横祸。
雪氏一族被指认谋反,证据确凿。几天之内,雪氏本家和旁氏的两百多口人悉数问斩。
行刑的那天下着倾盆大雨,雪柔儿的几个侍卫拼死一搏,护送母女二人逃了出来。雪柔儿披着过大的斗篷,遮住了全身,抱着五岁的女儿,就在刑场对面的巷角,看着那两百多人被处刑。
满地的血,混着雨水,大有淹没整个炽都的架势。那血顺着雨水,沾湿了雪柔儿的鞋袜,也让雪柔儿的眼神多了一丝疯狂。
她一把放下桑榆,向邢台奔去,才跑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大雨中的桑榆,小小的人,冻得嘴唇发青,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就乖巧地站在雨中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忽然又迈不开脚,只得在刑场和小桑榆的中间嚎啕大哭。
桑榆从未见过那样的雪柔儿,狼狈又癫狂。
在她眼中,雪柔儿就跟她的名字一样,一直以来都温柔似水,连说话也温声细语。
而对着那个在雨中大哭的女子,她只觉得双脚都被钉在了原地,一步都迈不开。
“所以,叶成戈必须要毁掉雪妃,让叶莹在后宫站稳脚跟,并诞下子嗣。雪氏不过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在皇位和女人中选一个,结果还用说么?”千面毫不客气地轻嘲。
当年的真相在抽丝剥茧中终于浮出水面,没想到竟是这样充满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