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里存放的是寒天槿,一种只长在向阳的雪山冰层之下的藤草。这种药材常年埋在冰雪之下,以一种半休眠的姿态缓慢生长,若是想挖到它,只能由经验丰富的炼药师通过生长环境的判断去测定地点,也常常十有九空。
柜子里静静地躺着十株寒天槿,药材的中间绑了一条细小的红绳,上面系着一个很小的牌子,大概是做辨认之用。桑榆倒是不急着出手,她小心地拈起几株,细细地查探。
果然,柜子里虽然有十株寒天槿,外观大小并没有明显的差距,甚至连色泽都是相近的。但其中有三株已经被破坏了藤根,败了药性了。
还有两株显然是在夜里采摘的,藤心处隐隐透出一丝不太正常的青黑,要细看才能发现。寒天槿是一种极其娇贵的药材,只能在白天向阳处采摘,若是到了夜间,藤心便会产生一种极淡的毒素,虽不致命,但若是与一些相斥的药炼到一起,各种药性混合,结果就不好说了。
又检查了三种药材,桑榆对自己的推论更加肯定。
看来,药材的成熟程度也是考核的一项。
药师不仅要凭借药材的知识辨认出稀有药材,还要对药材的生长习性极为了解,在药材表现出的细微差距上推断出药材是否适宜入药。
确定了之后,桑榆便放开神识,稍一计算,心中便以有数。
桑榆不动则已,一靠近柜子,伸手便直接将柜子最上端的药材拿了下来,只泛起叶片的背部看了一眼,便放进自己的盒子内,又快速地走向另一个柜子,又是极为快速地拿了另一株药材。
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少年跟见了鬼似的看她极为随意的挑选行为,一对浓眉拧得紧紧的,顿了顿,还是好心地出言提醒:“姑娘,你方才可听到了?所有的药材都是有分值的,我们只能选择三十株。最后比赛的结果是要以分值为准的。”
桑榆闻言回头看他,随即轻笑道:“多谢提醒。”
少女清冷的容颜如月光下镜湖的流光,因着这一笑,一切都生动了起来。
少年的脸腾得一红,随即逃也似的往边上去了。
桑榆回头、伸手、取药,动作依旧一气呵成,甚至比先前还要快了一些。
“咦?”原本端坐在看台上的一位穿着件半旧褐袍的老者忽地深长了脖子,朝着药比的场地看去。
“怎么顾老头?才这一会,你便坐不住了?君上可是说了,这次不许你到一半偷偷溜回药房去。我可得看着你。”旁边另一
个灰色袍子的老者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顾征回头吹胡子瞪眼:“你个李老头,我什么时候打算开溜了?只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女娃子罢了。”
溜什么溜,这次可是有殿下看着,谁敢溜?
“有趣的女娃子?哪里?”李长铭也伸长了脑袋往方才顾征看去的方向,神识也朝着这个方向汇拢而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此时桑榆正在挑选一株新的药材,忽地感到身后有一阵灵力波动,因着神识较之常人敏锐太多,她几乎在察觉到的一瞬间便
回头寻找这股力量的源头。
而那双素来沉静无波的眼睛,在回眸之时却满是无尽冰封,尖锐的寒意让人见之心颤。
李长铭几乎是一瞬间就收回了自己的神识,那双充满冷意的眼睛,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让人心惊。
“我就说这女娃子有趣吧?”顾征幸灾乐祸道。
“看着小小年纪,怎得……”后面的话李长铭没有再说下去,好歹是器师工会的会长,被一个女娃子的眼神吓到,这要是被顾征老头传出去,自己还怎么混?
顾征收起面上的嬉笑之色,沉声道:“不到一刻钟,在三千个药柜中挑选出二十多株药材,选择的时候方向明确,没有一丝犹豫,似乎一开始就知道这株药材在什么位置一样。”
李长铭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微眯着眼睛道:“不仅对药物极为敏感,还能在瞬间掌控整个药柜的格局吗?难怪能引起你老头的注意了。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
顾征闻言便要伸手去拿自己眼前的名单,却听得一旁有一道极为清越的声音响起,那双伸出去的手也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夕照谷,桑榆。”
说话的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木森少君北屿殿下森罗太子——牧遇之。
此刻,他半歪着身子轻轻靠在椅背上,左手微微曲起,百无聊赖地托着自己的下巴。目光悠长而缱绻,然而视线的方向却极为清楚,正是药比的大厅。
顾征和李长铭听着熟悉的声音,控制不住得心肝一颤。
“殿下认识?”顾征好奇得要死,但又实在不敢去揣测这位爷的心思,便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问道。
“恩。故友。”
太子依旧懒洋洋靠着,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谁都听得出这语气里的温和和亲近。
顾征眉头一动。
除却那位莫公子之外,还真的没有见过有谁能让这位露出过些许亲近之意的,看来这女娃子果然非同一般。
“听闻夕照谷谷主一身医术出神入化,想不到一个女弟子竟有这样的天赋,后生可畏啊。”顾征一叹。
“嗤,顾老头,你已经有你那个宝贝徒弟简思行了,居然还不知足!可别贪过了头!”李长铭毫不客气地嫌弃道。
一说到简思行,顾征面上的得意丝毫不加掩饰。
“你那徒弟这次怕是遇到对手咯。”李长铭似觉顾征得意洋洋的姿态格外面目可憎,便出言打击道。
顾征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或许是好事也说不准呢。”
他那宝贝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在炼药一途上太过执拗,若是能在这女娃子身上学到些什么,才是真的不虚此行呢!
李长铭闻言偏过头懒得看他。
而药比会场内,桑榆在感受一阵莫名的窥探后,不由提高了警惕。
警惕归警惕,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不慢,她手中托着的盒子里静静躺着的三十株药材,最后确认了一遍,她便盖上了盒子。
那老者依旧站在会场中心的台子上,连姿态都未变。
桑榆走近,伸手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他。
那老者看了一眼时间,“时间还有最后的一刻钟,你确定现在就要交药材吗?”
桑榆淡淡地点了点头。
老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打开盖子确认。目光扫过被桑榆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眸底划过一缕幽光,又抬头细细打量了一下桑榆,反手将盒子收好。
一刻钟过得极快,散落在各处的参选人一个接一个地回到了台子边,恭恭敬敬地将自己手里的药盒递给老者。
老者一言不发地将所有的盒子收起,随即转身将十五个盒子按照顺序摆放在台子后方的一张长桌上。
他先是站在一号的药盒边上站定,将里边的三个隔层拆开后逐一排列在桌面上,逐一看了一眼之后,随后招呼边上的小童将药材上所有的红绳牌子都拆了下来。
红牌子拆下之后,便给扔进了一个银色的长筒里,几乎是瞬间,长筒晃了晃,发出一声轻响。老者随即将先前投入的牌子倒出,那牌子一改先前的样子,变得光润鲜亮起来,最重要的是,每一个牌子上都亮着一个数值,想来便是药材所代表的分值了。
“每种药材都根据种类和成熟情况被分成了一到十分,分值都是事先算好封入这个牌子之中。一号共得二百一十分。”
老者紧接着又走到了二号的盒子前,依旧是将三层的药盒拆开平放。
“二号淘汰。”
老者没有进一步动作,却淡淡地宣布了一个残酷的结果。
那二号是一个圆圆胖胖的少年,闻言之后满目不可置信:“您还未算分,怎的就判我淘汰?这不公平!”
老者对他毫不客气的语气充耳不闻,伸手拿过盒子中间的一层指着两株药材道:“露心和熠草都是烈性的药材,单独放倒也无碍,若是这样不设阻碍地直接放在一起,便会相互损伤药性。身为药师,却不知道药性相冲,如何胜任?”
那男子颇为不服气道:“露心和熠草虽然都是烈性药材,但损害药性也是有时间的,只是在一个盒子里放上一刻钟而已,不会有大碍吧。”
对于他的无礼,老者面上也没有什么不耐之色。
“你说的对,一切药性的挥发都是有时间的。若只是露心和熠草,确实在较短的时间内勉强可行,但若是加上涂芽草,结果就不一样了。”
老者捏起盒子最靠边的一株淡灰色的药草说道。
“涂芽草,性温和,常用于混合药汁时加速融合药性。”
那二号男子的脸色忽地变得极为难看,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老者手中的涂芽草。半晌,他似是泄了气一般,垂头丧气地道:“是学生思虑不周,多谢前辈指教。”
老者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满意:“药理一路,求索漫漫,知己之不足,方能取长补短,成就大事。”
那男子忍不住红了眼眶,连忙躬身道谢。
老者点点头,继续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