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等人自然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女子在城门口拿乔,这世上总有喜欢拿身份压人的人,不过看来森罗城的管控严格确实不假,看起来那女子似乎是身份很高,但这小小一个侍卫却硬是扛着压力坚守自责,可见训练有素。
虽然还未进城,但桑榆对这森罗城倒是颇有好感。
桑榆等人便收好了文书令牌,朝着城门走去。
或许是听到了北屿行宫几个字,那水蓝色长裙的女子忽地看了过来。
“慢着,北屿行宫什么时候对参赛者开放了?”
森罗城里谁不知道,虽然每年君上都会让昭璘太子做菁英会的总判长,负责一系列的事务。但昭璘太子生性不羁,手下能人又多,这么多年只是挂了名,从未真正出席。更别提开放北屿行宫招待参赛者了,谁不知道北屿行宫是太子真正的居所,寻常时候连蚊蝇都不得进?
把君上堵在门口也是常有的。
那侍卫回答道:“顾小姐此番远行不在王都,有所不知,这是殿下亲口所应,此次赛事,关键的事务都是直接由殿下决断。”
“往年不都是只是开放驿馆的吗?”
“回顾小姐,今年参赛的选手较多,驿馆暂时容不下,所以君上下令开放北屿行宫,殿下是同意的。”
那马车上穿着水蓝色长裙的女子闻言向桑榆等人看来,那眼神似是一飘而过,却结结实实地打量了一番。
一个长相有些妩媚妖异的少年歪歪斜斜地站着,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讥诮。一个娇俏的少女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那眼中有探究,有好奇,唯独没有艳羡。
最吸引人目光的无疑是中间那名女子,她只身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衫,墨色的长发也没有挽,只用了一小截青色的丝缎扣在一起。但那人容色浅淡,眉目间说不出的冰冷,眸子如一泓深邃的秋水,无波无澜。
顾清儿本能的不喜欢那双眼睛。
“就是他们要去北屿行宫?”顾清儿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冷意,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人可以大摇大摆从这个门进去,还要被招待进北屿行宫,而她这般贵重的身份,还要被一个侍卫阻拦在这里,这是什么道理?
“看来回去要跟昭璘哥哥说道一下,这城门的看守,这般墨守成规,不知变通,分不清轻重。”
面对顾清儿倨傲的态度,那侍卫只是皱了一下眉,也未出声。
顾清儿还待再说,那侍卫身后却忽地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不知顾小姐想要和本殿说道些什么?但说无妨,何必为难一个侍卫呢?”
一道挺拔的身形从城内踱步而出,脚步似是不快,但那人须臾之间便出了城门到了眼前。墨袍云纹配白玉冠,正是牧遇之。
话是朝着顾清儿说的,但人却直直地朝着桑榆而来。
“桑姑娘,晚晴一别,别来无恙。”
桑榆微微睁大了双眸,有些意外。虽然知道森罗城是这个的地盘,此行可能会再度相见,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才刚到城门口,就碰到正主了。
“牧遇之?”
她的嗓音许久未曾听到了,清冷如故,带着少女不曾有的一丝喑哑。牧遇之看着眼前的人,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但这些日子来,心下的那丝不上不下的难掩的躁动,好像忽地受到了安抚一般,沉寂了下去。但似乎又从深处长出一叶草花,无风而动,带来一丝难耐的痒。
他日日在最靠近城门的茶楼上等着,等着那个青衫女子出现。想要求证,求证自己离开燚羽之后,心中那压抑不住的失落感究竟从何而来?心中不是没有答案的,但总要见到人,才能确证。
而此时此刻,这个人终于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心下竟是无比安定。
晚晴楼外的一片杏花,终于是在他心头生根发芽,满地葳蕤。
他心悦这个女子。
这个结果,他欣然而受,不躲不避。
牧遇之深深地看着桑榆,眼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又化为一声轻笑。
“是我。”
而场上的众人此刻鸦雀无声。
牧遇之,昭璘太子的名讳。但在森罗城,或者说在整个木森国,都没有人敢直呼太子名讳。他生来便尊贵无双,在这五国境内,一人之下。甚至于,木森君上,对他言听计从。于是木森众人,有多尊敬君上,就有多尊重这位少君,只有更甚,不敢疏忽。
久而久之,大家似乎忘记了这个名字,昭璘这个封号也便成了太子明面上的称呼。
而桑榆那句脱口而出的“牧遇之”实在惊人,太子淡然的回应更是惊人。
最愤怒的自然是顾清儿,她柳眉微蹙,呵斥道:“大胆,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昭璘哥哥的名讳!”
桑榆看着周围人的神色,颇为不解。她从夕照谷出来便直奔燚羽,解决了叶成戈的事情便马不停蹄地又赶来木森,出谷之前虽然师傅和师兄也给她恶补了五国的格局和一些重要任务的信息,她素来过目不忘,对五国的信息也颇为熟悉,这也是她当时能够凭借牧遇之的打扮认出他来的原因。
但和牧遇之二人自相遇开始,二人一直是直呼其名的。一来牧遇之重伤在外有所不便,二来桑榆也不曾得知太子名讳是不能直呼的。
桑榆略带疑惑地看着牧遇之,虽然顾清儿的态度她还不放在眼里,但从周围人的反应看,在木森直呼太子名讳似乎是真的不妥当?入乡随俗这个道理,她还是知晓的。
“昭璘太子。抱歉,我初次来木森,对这边的规矩不是特别清楚。”桑榆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左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怎么叫不是叫呢?
牧遇之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桑榆,那一眼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从我告诉你名字的那刻起,我便叫牧遇之。”
他喜欢听她温凉的嗓音轻轻喊自己的名字,那个名字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唤起,但从她口中吐出,却让他觉得内心一阵滚烫。
他凉凉地看了一眼顾清儿,“本殿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哥哥这个称呼还望顾小姐自重,称呼本殿尊号便是。另外,本殿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过问?”
他的语速并不快,一个字一个字,却重重地落在顾清儿的心上,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昭璘哥哥,我是外人?那他们算什么?”
她此刻急火攻心,也维持不住平日里乖巧可人的形象,手指直指着桑榆,尖利地喊道。
随即,她便感到指尖一阵劲风而过,她的反应倒不算慢,一下子缩回了手。
牧遇之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看在会长的面子上姑且饶你一回,若还有下次,你的手指就不用要了。”
顾清儿满脸不可置信,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我呢?你别忘了之前你受了伤,是谁帮你求药的!”
牧遇之似乎也懒得和她对峙,转头对顾清儿队伍里的一位老者说道:“管好你们家小姐,没有下次。”
那老者神色一凛,小姐喜欢昭璘太子,在药师工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按理说,小姐身为药师工会会长唯一的女儿,在身份上倒也不是配不上。但昭璘太子平日里一直对小姐不假辞色,虽然看在会长的面子上总会忍让几分,最多是不理会便是了。
但今日的态度竟出奇强硬。
他抬眸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出过声的桑榆,那人只是清清淡淡地站着,便夺去了所有光。面对小姐无理取闹的为难,面上连一
丝愤懑也无,似乎万事都不如她的眼、她的心。再看了看又哭又叫的自家小姐,他忽然明白了殿下失去耐心的原因。
他出了队列,躬身道:“小姐,您再耽搁下去,会长怕是要着急了。”
一提到素来最疼爱自己的爷爷,顾清儿收了眼泪,也赌气不看牧遇之,扭头上了马车。
走到一半,回头发现牧遇之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一人身上,连往自己这边瞟一眼都没有,又顿觉委屈和难堪。
她深知牧遇之对女子素来没有耐心,他能偶尔忍让自己几分,便已经足够自己在心下隐隐欢喜。但此刻她才明白,他对女子,也不是毫无耐心,至少,对眼前这个人不是。
被直呼名讳,他面上竟有几分欢喜之色。
他连侍从都未曾带出,为何今日会出现在城门口呢?难不成是专程为了接这个女子?
这个念头一处,顾清儿只觉得通体发凉。
继而又是不相信,那女子冷淡非常,又在大庭广众直呼太子名讳,该不是个会讨人欢喜的。身居高位者,多习惯了人顺从自己,带刺的花或许新鲜,但绝不会在园子中长长久久地开下去。
心下思绪万千,顾清儿终于还是上了马车,垂下了帘子。
太子就站在此处,一行人总不好再在城门口纠缠不休,便浩浩荡荡往东侧去了。
这一场闹剧才算是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