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夜里,她却忽然发了高热,继而肠胃翻滚起来,她忍不住扶着床沿吐得昏天暗地,然后又昏死过去。
直到第二天晌午,她被一串脚步声吵醒,她睁开沉重的眼皮,那个男子和小少年都站在她的窗前,男子背着光,神色未明,但少年的眸中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那男子见她醒来,便走到她床边,安慰道:“只是吐出了毒素而已,是解毒必经的过程,我稍后让小五给你熬些米汤来。”
桑榆当然知道事实不止如此,但此刻人为刀俎,她只是无力反抗的鱼肉罢了,能捡回一条命就好,以后的路,只能等身子恢复一些行动力再行谋算。
那人取了一个药瓶,蹲下身取了一些呕吐物便转身离去,临走前也没忘吩咐小五打扫。
小五走进身来,把手敷在她的额上,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吗?你头上好烫。”
桑榆此刻并没有力气,只摇了摇头。
小五咬咬牙,转身去打了水,拧了帕子敷在她额上。又去煮了米汤喂她吃了,见她没什么精神,也没给她拿书,让她睡了。
身体好好坏坏,很快的,桑榆便在药房里待了两月有余。两个月里,她没浪费一点时间,总是稍微好转一点,就把精力投放到医书上去。
好在那个男子虽然手段狠毒了些,但貌似医术真的还不错,柜子上的医术也真的言之有物,让桑榆在这短时间里,快速地将自己的所学与这个世界的医药联系起来,也算小有所成。
这一日,桑榆终于可以下地走动了,她自己动手吃了小五煮的米汤。趁着影大人又出去了,桑榆第一次走出了这个药房。
药房外面便是一片山林,药房建在一个小山坡的半山腰上。树影交错,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视线,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便看不清了。
真是个到处都是遮掩的地方,桑榆眯了眯眼睛。
少年小五很开心地蹲在一边,手里捏了根刚发芽的柳条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桑榆的方向瞄。
桑榆停了一会,发现附近什么人活动的样子,便往林子里走去。
“喂,你别忘林子里去,那林子容易迷路的。”
桑榆停下脚步,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少年有些犹豫,半晌支支吾吾地道:“你来之前,以前这里还有一些其他的孩子,往那林子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桑榆往林子里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朝着林子走去。
她的身体要好转地快一些,还需要一些药草。林子里未必会有,但总归是一个机会。也许有救治的药草,也许能找到出去的路。
那影大人近来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狂热,连她自己也发觉自己的恢复能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她能够理解医者的狂热,任何人体身上不可解释的谜底都可能让一名医者疯狂。
未知的林子危险,但总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影大人对她的试验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持续到什么时候,为了试验又会做出什么事情,都是不可想象难以预知的。
思量片刻,桑榆不理会小五的阻拦,一头钻进了林子。
作为一名出色的医生,对一些常人难以注意到的细微特征有很强的记忆能力,如果这是寻常的树林,即使有一些陷阱,她应该还是有机会避开。
林子很安静,桑榆一边小心地辨认周围的环境做标记,一边在地上寻找着。
她需要一些蓝草。蓝草因颜色深蓝而得名,总是喜欢长在背阴处的树根附近,找起来并不容易。
直到日头西斜,桑榆攥着手里的两株蓝草,倒是一些寻常的草药比较多。她满身狼狈地原路返回。小五还站在林口她进来的地方,一脸焦急地张望,却看到一抹瘦小的身影。
昏黄的日光打在桑榆的身上,小小的身姿说不出地单薄。她似乎是很疲惫,走路有些摇晃。
小五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桑榆好一会。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也……”小五的声音有些颤抖,“下次我陪你一起吧,你这么小,还病着……我今日该陪你去的,只是我胆子小……”
桑榆有些气喘,这么小的身子,行动起来真的极其不便。稍微高一点的草丛都能隔绝她的视线,导致她今日在林子边缘盘桓了一天,始终没有深入林子里面去。
看着小五微红的眼眶,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是吓到他了。桑榆的眼神温和了一些,她靠近小五,微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不用担心。
小五自从认识桑榆以来,桑榆不是面无表情就是皱着眉,他还从未见她笑过,这一下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愣了一下,毕竟还是孩子,先前张皇失措的感觉淡去,便又开始拉着桑榆喋喋不休。
“你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你走了多深了?怎么找着回来的路的?”
“这些药草是你采的?你看得那些书都记住了?”
“……”
桑榆不能说话,他也不在意,一路絮絮叨叨地跟在桑榆的后面回了药房,便做饭去了。
桑榆拿出蓝草,混着其他的药草,调整着比例开始制药。等到小五端着稀粥回来的时候,桑榆已经把磨碎了按比例配好的药物收拾起来了。
接连几日,桑榆往返了林子几趟,对林子熟悉了之后,她的小药库也充盈了很多。小五偶尔也跟她进林子,一路上跟她说着话,他只当是桑榆在练习书上学来的知识,毕竟桑榆找到的药草他并不认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也不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所以他只当是桑榆在搜集各种草叶练习辩药能力。
一路上看到一些长得颇为独特的叶子,他还会跑去摘来,送给桑榆。
当桑榆看着他手里的月见草时,有些无语,什么时候月见草也是随手可以捡到的了?
月见草是一种伪装性很强的药草,往往混杂在一片碧心草中间,而碧心草与月见草的外观几乎完全相同无从辨认。只有月上中天,月光刚好洒在月见草的叶芯,叶芯反射出的微弱荧光可以作为区分的标志。更多的药师都是从气味上去辨别,月见草有一种极淡的特殊香味,但寻常人没经过训练很难分辨。
她给了小五一个疑惑的眼神。
小五愣愣地看了她一下:“这个草闻着很特别,难道不是什么药草吗?只是普通的杂草?那你丢了便是。”
桑榆更奇怪了,她确定刚刚小五站在她附近,而后突然转过身去在万绿丛中拔下了这株月见草,连蹲下去辨认的动作都没有。
桑榆想了一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你如何能闻到它的味道?”
小五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站着就闻到了。”
桑榆:“……”
二人沉默了一下,桑榆又写道:“它的味道有何不同?”
小五耸耸鼻子确认了一下,“甜甜的又有点土味?总之跟旁边的草味道很不一样。”
桑榆颇为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写道:“你天生嗅觉便如此敏锐?”
天生五感便特别敏锐的人也不是没有。
小五忽地不说话了,似乎是想起什么很费劲似的,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脑袋,好一会他才回答道:“最近几个月吧。以前倒是没有发现。”
桑榆觉得事情更诡异了,她思索片刻,忽地眉头深深一皱:“影大人可有给你吃什么东西?”
小五点点头,很乖觉地回答:“每个三天要吃下一枚药丸的,我们都是。”
桑榆不解:“你们?”
“恩,你来之前还有好多人,但是有一次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深夜结伴去了林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不过你不用怕,我们现在一直在林子外围晃荡,应该是没事的。”
桑榆的脸色不太好看,听起来这些事情诡异得很:“你怎知他们去了林子?”
“影大人同我说的,所以你那天要进着林子,把我吓坏了。”
“你是吃了药之后才能闻到这些?”
小五有些不确定了:“应该是。”他年纪小,这些事情平日没有在意,所以此刻回想起来也不是那么明确。
桑榆怪异地看着他:“还是你自小便这样,你仔细回想一下?”桑榆觉得诡异,迫切地想要确认。
小五有些为难,桑榆的面色肃然,这可能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从刚刚开始,他点着自己头的动作就变成了揪头发,似乎想这些事情让他非常难受。
见他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桑榆微微迷了眼,写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谁知小五一看到这个问题,就抱着头呻吟起来,他捂着头紧闭着双眼蹲了下来。
“想不起来,一回想就头疼得厉害。”
看来事情要比预想的要复杂的多。
桑榆只感到暗处有一双手在操控什么,而他们此刻身在局中,却完全不知道布局者的用意。
她扔了树枝,在小五身边蹲下,双手轻轻地揉着小五头上的穴位。半晌,小五安静了下来。
“我想不起来,我一直以为自己从小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但是刚刚你问我,我又好像想起了一下其他的事情,但是不清楚,一想头就疼得厉害,心中发慌。”小五的声音闷闷的。
桑榆帮他理了一下抓散的头发,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小五虽然年幼,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桑榆摇了摇头:“不清楚,那个药丸,不要再吃了。”
小五忽地不说话了。他并不笨,虽然记忆出了问题,并不影响他想明白这些不合理的地方。
桑榆想着这个过程总要小五自己去整理的,她如今也还没有探清情况,也没有办法帮到小五,看来突破点还是在影大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