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少爷,小姐她……”红衣欲言又止,她虽不太懂阵,但看桑榆只身进了另一处阵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小姐的性子,大概是又把危险留给了自己。
“这是镜阵,生死相依。我们这边若是破了阵,她那边的难关也就迎刃而解。宝儿不是冲动的人,必然有她的道理。先把宝儿说的阵核找到,出去之后也好帮她。”话虽如此,卫君卿此刻心里却极度不安,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死阵的危险程度。
但眼下着急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做点切实有效的事情帮助桑榆渡过难关!
卫君卿颇为烦躁地把玩着手中的骨扇,眼前是一片赤红之地,地上盘着密密麻麻的血色触手,要在这片血色的海洋中找到一个阵核,又谈何容易?
而这血色触手又在几人进入后便蠢蠢欲动地延伸而来。
卫公子正在气头上,此刻冷冷一笑,挥手便打出几个风旋,顷刻间便将靠近的触手绞得渣都不剩。然后又是几道巨型风刃往四周甩去,所到之处卷起一片赤红色的旋风。
卫公子还觉得不解气,冷冷地朝着千面和红衣道,“还不抓紧!”
千面和红衣一个激灵就赶紧挥着武器冲出去。
情绪不好的卫公子好可怕!
却说桑榆独自一人进了死阵,与生阵涌动的赤海相比,此处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冰原,安静地有些反常。
桑榆抬眼看了下周围,在几个不太显眼的地方略微一顿,便不慌不忙地在冰原上走着。没有东升西落的太阳,白色的光始终笼罩着这个地方,连光线的明暗也似乎没有变化过。
她始终不急不躁地走着,这冰原没有尽头,她的耐心似乎也没有尽头。
时间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景色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似乎处处是路,又似乎处处皆不是路。在这样的地方待着,桑榆只觉得对时间的知觉慢慢丧失,对身体的掌控力也渐渐消失。
终于,她似是走不动了,在原地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时间一点点流逝,桑榆的衣角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很快,薄霜开始向上蔓延,到臂弯,到肩膀,到脸颊。桑榆的身形渐渐没入霜雪,远远看上去,似乎是一座毫无生气的雪雕。
许久,冰原似乎忽地波动了一下,一条赤色的线从地底钻出来,向着桑榆的位置蜿蜒而来,随即更多的赤线从地底探出,似乎打算钻进桑榆身上薄薄的霜层。
转瞬间,这些细细的赤线就已经将桑榆这个“雪人”团团围住。
就在霜层即将告破之时,原本已经被冰冻住的桑榆却忽地睁开了双眸。
那眸子清亮而冷冽,哪有一点先前空洞无神的样子?几乎是瞬间,桑榆翻身而起,抖落的雪末顺着飞起的衣角翻飞而去,大片风刃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往四周飞射而去,周遭的赤线很快便被团团封锁。
桑榆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顿,几乎是瞬间,她朝着坎位、艮位接连发出几道风刃,随着远处传来几声冰破之音,这冰原幻境便如同被打碎的玻璃一样碎裂开来。
桑榆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果然如此。
她先前在矿洞中推演了许久,自然很清楚,自己进入的地方分明是十相转生阵的死阵阵眼,但凡是死阵,就没有不凶险的,怎么可能是先前她看到的那样平静?
这只能说明,这平静的外观意在麻痹她的感知,真正的危险,不是一开始就剑拔弩张,而是在一方彻底放松警惕之后,一击毙命。
而她走了许久,这冰原都没有一点变化,只是一个双方互相试探的局,谁先露出破绽,谁就会处于被动。但敌明我暗,桑榆就难以占据主动权。双方既然相持不下,她也只能主动“入局”,假装放松警惕,让对象先行出手,她才好等待时机绝地反击。
果然,在她被冰雪覆盖之后,这地底下的赤线就主动暴露了出来。
这是“无忧幻阵”,她先前就在夕照谷的藏书看到过。这种阵法相当简单,又相当毒辣,外观上会伪装成一副无害的样子,意在麻痹入阵之人的神经,待人放松之后就一击毙命。
用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的收益。
在这十相转生阵的阵眼之处,居然还有这样的布置,连桑榆也不由地要为这背后的布局之人拍手叫好!
冰原幻境碎裂之后,四周便开阔起来。
但眼前的景象却不由地令人惊愕。
千万条锁链盘旋纠结,不知延伸了多长的地界,目之所及,层层复叠叠。这锁链也并非是单纯的玄铁制成,上面刻印了大量带有封印效果的印纹。
是什么东西,需要用这么大的锁链将其困住?
桑榆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顺着锁链延伸的方向继续前行。
这一段路,全部被锁链覆盖,但离得近了,桑榆却能感觉到这锁链上传来隐隐的震颤之感,且这种震颤之感似乎没有规律,仿佛是锁链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锁链的彼端。
她继续往前走,却隐隐听到了一阵又一阵令人心惊的喘息之声。
而锁链的尽头,竟是一条黑龙。
高约五丈有余,遒劲的身躯盘在一起,通体的黑色鳞片发出幽蓝的暗光。
饶是桑榆这般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免满目震惊。
龙族,已经多久不曾出现在这片大陆上了,那些令人津津乐道的传说,至今还被世人反复吟诵,但故事的主人,却已然销声匿迹许久。
然而,相传龙以金为贵,色彩越绚丽,级别就越高。
桑榆从未听说过黑色的龙。
桑榆的心中又是震惊又是好奇,只是慢慢靠近打量着它。
似乎是桑榆的走动惊醒了它,黑龙忽地睁开了双眸。冰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桑榆,那眼中一瞬闪过讶异、惊喜,随即又似有一丝失落,最终归于平静。
桑榆还来不及理清那黑龙眸中的情绪,黑龙就已经开了口。
“人类?居然能到这里来?”龙族是天生地养的神兽,会口吐人语倒是不足为奇。
只是桑榆一时间把不准这黑龙对人类的态度,相传魔兽和人类之间在这千年之间,相处得并不融洽,所以五国之中,能拥有一只契约魔兽的人并不多,能拥有高阶魔兽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
若这黑龙对人类很抵触,或许桑榆就要面对此行最大的危机了。
“此地不曾有人来过?”桑榆似是不经意地询问道,一双眸子却暗自观察着黑龙的反应。
“有过那么一个两个吧……年岁太久,记不清了。”黑龙颇为不屑地哼哼。这小姑娘表现得倒是平静,比那些看见他或是过于激动或是过于害怕的人强多了。
“你困在此处多少年了?”
“不知道,这里没有人来,太阳也永远不会落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地困了多久了。”黑龙的语气多了几分寂寥,随即又像是有些按捺不住好奇,“你如何进来的?”
桑榆倒是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我被外面的十相转生阵困住,为求破解之法,所以闯入了阵眼之中,又遇到一个无忧幻阵,阵破了,就到这里来了。”
“你是阵师?”黑龙上下打量了一下桑榆,怎么看都觉得不像,“还破了无忧幻阵?”
所谓无忧幻阵,就是刚刚桑榆在冰原过得那一关。那冰原看似平和,什么危险都没有,但桑榆一进入就感觉到了地底灵力的涌动,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无忧幻阵是剥夺之阵,即是在平和中消磨人的意志,剥夺人的感知。
永不落山的太阳,永不变更的环境会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疲惫感,剥夺人的五感。而与此同时,冰原的寒冷以极慢的速
度侵蚀人的身体,让体温一降再降,入阵之人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困倦,想要放下戒备沉沉睡去。
一旦睡去,冰原地底的赤线便会群起攻之,在转瞬间将人吞噬殆尽。
没想到那十相转生阵中竟还设置了个阵中阵,若不是桑榆的感知能力异于常人,只怕也凶多吉少。比起生阵中那种肉眼可见的危险,这种糖衣包裹下的毒药,才会在须臾之间取人性命。
说话之间,黑龙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有些过分靠近自己的桑榆,随即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它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打量着桑榆,“你在此地没感觉有什么不适?”
桑榆不由疑惑,“什么不适?”
黑龙似乎是难以启齿似的,“就是忽然感觉特别生气……想要杀人?”
“……”桑榆无语地看他,什么叫特别生气想杀人?但听着这个描述,怎么这么像……
“你是说特别生气,双目赤红,不分敌我地厮杀吗?”
黑龙倒是很诚恳地点头,他在此处困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连自己此生能否活着出去都尚不可知,此刻能有个人陪他说说话,自然是高兴的,也就不隐瞒桑榆了。
桑榆双目微沉,看来这矿洞的诡异之处便是来源与此了。
“为何这样问?”既然来了此处,桑榆自然是想探知到底。她本来就觉得外面那些古怪的晶石很诡异,只是一时间找不到究竟是什么东西让那些晶石变成了这样,但黑龙既然这样发问了,那这件事情就一定和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黑龙对这个唯一能靠近自己的人类也很有好感,更何况这个女子的气息让他非常舒服,虽然神色有些犹豫,但好歹还是回答了桑榆的问题,“我生来便带着诅咒,靠近的人都会出现凶性大发的症状,无法抑制。”
诅咒?桑榆有些疑惑,自从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诡异的东西她倒是见了不少,但至今为止还没有听过有什么诅咒的?莫不是魔兽的什么秘法?
黑龙见她没有反应,停顿了一下,再次跟桑榆确认道:“你真的觉得什么不适都没有?”
桑榆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明。她忽然伸手轻轻搭在黑龙的鳞片之上,停顿了片刻,方才淡淡道,“没有。”
黑龙:“……”所以为了证实一下你就以身试法吗?
“……”不知怎么的,桑榆竟从黑龙那满是鳞片的僵硬脸庞上,硬是看出了惊悚二字。
“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这也是桑榆最不解的地方,龙族是魔兽王族,生来尊贵,且本领非凡,怎么会被困在一个这么奇怪的地方?
黑龙咬牙道:“我当年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来人族历练。但我生来有异,自小身上就带有诅咒,只要我一用灵力,被我灵力影响的人就会突然生出暴虐之心,不分黑白地朝周围的人下手,我虽然百般掩藏,但还是被有心人发现了,因此我东躲
西藏,想要离开人族赶回龙族去,没想到最后遇到你们人族中的一个居心叵测的阵师,用奸计将我困在了这里。”
“一个人族的阵师居然困得住你?”桑榆不解道。
黑龙冷哼一声,不满道:“还不是他走了狗屎运,居然得到了这困龙索,如若不然,他怎么能困住我?”
他似乎对这段记忆很是不满,边说便将自己周身的锁链抖得哗啦啦响。
黑龙的身躯本就庞大无比,这一动作,桑榆只觉得周围似乎挂起了一道罡风,吹得她面部生疼,她赶紧向后撤了一步。
“所以,那阵师把你锁在此处,是为了你身上的诅咒?”
一提到将自己困在此处的阵师,黑龙忽地暴戾起来,“不过是用了卑鄙的法子困住了我,若有一日可以出去,定要他付出代价!”
“可是,他已经死了。”桑榆平静地说道。
恐怕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舍不下这世间的权欲,才在临死前给自己设下十相转生阵。不得不说,这阵师的设计环环相扣,连桑榆都忍不住为之赞叹。
转生阵上是紫晶矿区,无论何时,矿石对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只要矿石还存在,就会引诱来人一探再探。
阵眼中封印着黑龙,源源不断为矿洞提供导致人失控相残的诅咒毒素,毒素促进人的死亡,不断为转生阵提供祭品。阵师只需设计好着一切,剩下地便只是等待,只要一代又一代的人为这紫晶而来,又死在这十相转生阵中,献祭达成复活条件便可帮助他重生。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躺着等就可以,剩下的只有时间会替他完成,这设计不可谓不高明。
黑龙闻言有些暴躁起来,拉的锁链咧咧作响。居然已经死了?那这囚禁之仇,又该如何去报?
桑榆轻叹一声,“现在能做的,就是阻止转生阵完成,便能阻止他复活。”
如果黑龙愿意和她站在一个阵营,那阻止十相转生阵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她也有了几分把握。眼下看来,这黑龙似乎对布阵的人深恶痛绝。
黑龙阴测测道:“还想要复活,他做梦!小丫头,你有阻止的办法?”
桑榆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身上微微一转,又淡淡扫过周围层层叠叠的锁链,“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十相转生阵是上古禁忌阵法,而这矿洞之中除了她又没有其他阵师了。凭借着她一个人的力量,其实是无法与这阵法抗衡的。她方才打开阵眼,也不过想要勉力一试而已,毕竟,那是当前唯一的办法了。
但现在嘛……
黑龙见桑榆一脸深思,顿时觉得有门,他一脸兴奋地把脸凑上去,“什么办法?”
桑榆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龙息什么的,味道不好闻啊。
桑榆抬眸深深地看着黑龙,沉声问道:“你想出去吗?”
黑龙一愣,有些僵硬地道:“你说什么?”
“你想出去吗?”桑榆重复道。
黑龙沉默了。
他在这里被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几乎都快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这白茫茫的天,从来没有一点变化,它常常不知道,自己此刻算是活着还是算是死去了。但出去……
桑榆见他露出为难的神色,觉得有些奇怪。“你不想离开?”被困在这样的地方,竟然都不想要出去吗?
黑龙支支吾吾,犹豫再三。
“你可以让我出去?”
这困龙索可不简单,虽然在外观上看上去就是一些黑色的锁链。但他沾上这锁链之后,身体连一丝力量都没有办法调动了,唯独灵力被锁链上的灵阵引着一直以极慢的速度在消散着。
“可以一试。”桑榆斩钉截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