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一幕幕又恍若发生在昨日。
桑榆拨动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曲调带上浓浓的绝望,复而杀气万千,随着乐声激荡开去。
附近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远远看到燕子坞上肆虐的火星,随即乐声传来,靠近的人无一不感到血液沸腾,呼吸困难。
暗处,走出一段路别过卫君卿之后又偷偷拐回来的牧遇之看着一身凌厉的桑榆,她周身透着肃杀之气,牧遇之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多想站在她身旁,哪怕是给她一丝的安慰也好。然而他却连一个出手的理由都没有。
若他此刻莽撞地出去,只怕还会引起桑榆的反感。
与桑榆的相处让他知道,看起来,桑榆像是极好说话的人,无论何时都很平静,很多事情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得寸进尺。
但她极度自闭,也不喜他人过问自己的事情。他不知道桑榆经历过什么,但那双历经千帆的眼眸,一身与年龄极度不符的沉稳都昭示着——她过得不好。
看着周遭越聚越多的人群,牧遇之微微皱眉,挥挥手布下结界,挡开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出现了结界的灵力波动。
牧遇之诧异地抬头,卫君卿一袭淡青长袍,正一脸诧异地看向他。察觉到双方的意图,两人难得地互相颔首算是友好地打过招呼,便双双隐去身形。
——
与此同时,太监总管唐县正在跟皇帝汇报燕子坞的情况。
听到燕子坞被一把火烧尽,喻疏叶只是一声长叹,挥了挥手,“随她去吧。”
“唐县,你说,柔儿可会恨我?”
内侍唐县低头不语,他当年亲眼所见这一场悲剧,恨吗?怎么会不恨,雪氏一族世代衷心,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娆儿忽然回来,可是带回了柔儿的消息?她是不是不愿来见我?”
唐县自然无法回答他。
喻疏叶也没有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笑容盛满了苦涩。
远处燕子坞艳如血色的光,映着他的双眸也隐隐发红。
——
桑榆回到晚晴楼时,月上中天,斜斜地挂在树梢,四周一片幽静。
她通过靠近碧菱湖的小道,往寄桑居的方向走去。远远地,便看到亭子中站着两个人影。
正是喻疏叶与唐县。
喻疏叶之前悄悄地给桑榆传过口谕,让桑榆进宫见他一面,桑榆自然不去理会。喻疏叶也似乎见惯了她的态度,若是桑榆见面便与他亲近,才真的于理不合。
桑榆看着明显是等着她的两个人,皱皱眉,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喻疏叶眸中情绪纷繁,最终只化为一声轻叹:“娆儿。”
桑榆并不回应,她根本不会承认自己这个身份,也不愿与皇家扯上什么关系。
喻疏叶只当她在闹情绪。
“柔儿她,可还好?”几度欲言又止,喻疏叶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桑榆冰冷的脸色没有丝毫动容,淡淡回应道:“死了。”
喻疏叶的神色瞬间苍白起来,“她,怎么会,我不是……”
桑榆冷嘲道,“你以为,你将雪氏满门抄斩,她还能活?”
喻疏叶一脸不敢置信,“她不是最在意你,有你在身边……”
桑榆不耐地打断他:“有我在,她便不会自尽?会努力活下去?燚羽皇当真好算盘。”
不得不说,喻疏叶是了解雪柔儿的。如若当时没有被追杀,她确实会坚守自己的使命,无论多难熬,也会带着桑榆活下去。
桑榆此刻的心情却不怎么好,她实在没有心情与喻疏叶虚与委蛇,冷冰冰地说了句:“行刑当日,我们星夜逃亡,遭遇截杀,她……受辱而死。”
她的话,字字如刀,钉在喻疏叶的心口。他听着受辱而死四个字,只感到胸口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只剩下冰刀一般的风来回凌迟。
桑榆不欲多说。
喻疏叶对雪柔儿的感情,她不是看不到。他力排众议的维护,燕子坞的两情缱绻,作为帝王,他在遇到雪柔儿之后,再不入后宫。站在他的立场,他保不住雪氏一族,却还是尽量保全了雪柔儿。
然,男女之情在王位之争下,又显得那样渺小。作为帝王,喻疏叶的这步棋牺牲了雪氏,却暂时保住了江山稳固,赢了大局。但作为丈夫,他牺牲了妻子一族,有负雪氏。
桑榆从来是冷静的,喻疏叶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他只是两相权衡,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
那九五之尊的王位,从来不是好坐的,金玉之下,从来是累累白骨。
她清楚,不代表她不恨。
桑榆走得决绝,走的时候将一份密件留给了喻疏叶,上面清晰地写着叶成戈的罪责,以及雪柔儿被刺杀的全过程,每一条证据都列得清楚。
她自然不会去指望喻疏叶能够替雪柔儿报仇,常年在叶成戈的高压下执政,喻疏叶早已没了棱角,大局观有,但终究不够锋利。
她暴露自己的身份,无非是想要提醒喻疏叶不要干涉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罢了。
毕竟在燚羽的都城中一旦有什么大动作,总归是要跟皇室有所交代的,她还没有盲目自信到以一人之力去对抗这个燚羽皇室。
她也突然想看看喻疏叶的反应罢了,她想起雪柔儿最后解脱的眼神,哀莫大于心死,想来,她是没有兴趣知道了吧。
夜风乍起,卷起淡淡的凉意。
桑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喻疏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他一手死死捏着密件,热泪纵横。
“唐县,我是不是……做错了?”然而,唐县不语。
回答他的,只有夜风拂过树梢的呜咽声。
——
第二日,桑榆便传书召来了千面,卫君卿竟也跟着千面一起来了。
“宝儿,有秘密瞒着师兄可不好。”
卫君卿一进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便略带委屈地看着桑榆。
千面无奈地耸肩,君少爷要跟,他可没办法拦着。
桑榆微微叹气:“只是小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师兄实在太辛苦了。”
桑榆很清楚,卫君卿根本没有必要经营什么晚晴楼,他耗费心力,很多时候只是为了给她收集情报,更多地是为了照顾她不能正常进食的问题而已。
她其实靠着喝食谷药剂便可以维持日常所需,不进食也没有太大影响。
奈何自从她研制出食谷药剂之后,无论是师傅还是师兄都对这药剂如临大敌,只要一在他们面前喝,他们就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让桑榆哭笑不得。
其实,就凭师傅跟师兄的手艺,她当然也更愿意吃他们做的糕点。想到这,桑榆勾起了笑容,就像冰封白雪生出满地葳蕤,如三月的暖阳化开严冬的凄寒。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暖融融的。
桑榆看向千面:“叶成戈离开炽都了?”
千面略略诧异:“主子已经知道了?”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呢!
桑榆轻轻一叹:“若他在,不会由着喻疏叶招揽人才,至少,不会让琼花宴这么顺利。”
千面满头黑线,直呼皇帝名讳什么的,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好歹是你名义上的爹,好歹我们还站在人家的国土上。
卫君卿点头赞同:“所以琼花宴结束后我便查了参宴的名单,叶成戈的势力基本都被避开了。时间也是临时定的,前面没有传出一点风声,应该是特意赶在叶成戈离开的时候,没想到这喻疏叶倒挺会把握时机的。”
桑榆垂眸略微沉吟:“最近炽都之外发生了什么大事?”
卫君卿笑着看了她一眼:“何以见得?”
对待自己人,桑榆还是很乐意解释的:“按叶成戈的性子,不可能给喻疏叶留机会让他把控朝局。能让喻疏叶避开他的势力,只能说明他留在炽都的势力骤然变小了。喻疏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削弱叶成戈的势力,能做到的话燚羽也不会
是这个格局了。只能说明,是叶成戈离开的时候,自己带走的。”
卫君卿满意地点头:“宝儿聪慧,东山近日发现了一座晶石矿脉,据传是紫晶矿。”
桑榆不解:“叶成戈居然让消息传出来了?没有封锁?”
照理说新的矿脉被发掘,叶成戈为了独占应该封锁掉各方消息才对,若说叶成戈没有这个能力,桑榆是不会相信的。
卫君卿勾唇一笑:“如果他也是听到消息才赶过去的呢?”
桑榆皱眉,摇摇头:“不合常理。”
卫君卿表示赞同:“确实,矿脉出世的消息历来是被封锁的,毕竟谁都不想被莫名其妙分一杯羹。如今竟然传出了紫晶矿的消息……只能说明,这晶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且,这个消息应该是故意被放出来的。”
至于这个饵究竟想要吊什么鱼,怕是还要再查一查。
“这么大的诱惑,就算有什么不对劲,这个险也值得冒啊。”千面做出一副妩媚的样子。
若是紫晶矿的话,这笔财富足够打造出装备极其精良的军队了。如果被叶成戈得了,燚羽的天,怕是要变了。
“不过嘛……叶成戈要了晶矿,喻疏叶要了人,还是五五之数啊,听说喻疏叶昨晚可是收获颇丰啊,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呢。”千面接着分析道。
桑榆抬起头,与卫君卿对视一眼,唇角微勾:“那我们便打破这五五之数。”
卫君卿意味深长地一笑,“但凭宝儿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