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忘尘飞近主峰后,他稳稳地站在空中,俯视着一群胆战心惊的道士,莫名地勾起了唇角。忘尘随手一挥,一条火龙有如脱缰的魔鬼,肆虐残暴地席卷而去。他这一招看似狠戾,却留有躲避的余地,主峰上的大小道士轻而易举便躲过了。
“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夜袭我凌华山。”凌夷真人佛尘一扫,灭了火势,以极其凶狠的眼神望向空中,杀气嗖嗖如冷剑,一刻也不挺地向忘尘发起攻击和挑衅。
“我是谁?”忘尘拎着桃夭的手不自然地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倏地仰天大笑。而后,他脚下微微一动,便从空中轻轻地落到了地面。他松开桃夭,径直上前一步,道士们便后退一步,他挑着唇角,问道:“凌夷真人端的好高的架子,怎么,区区二十年,您老就把我给忘了?”
“你……你……你是忘尘!”凌夷真人声音颤抖无比,语气却从未有过的肯定。糟了,忘尘逃脱,必然寻凌华山富复仇不可。忘尘或许还可抵挡,就怕那……火。
凌夷真人之愣了半瞬,即刻吩咐大弟子安武道:“你立马下山,告诫江湖同门,就说妖僧忘尘出世了,正血洗凌华山。凌华山死不足惜,但求诸门诸派看在凌华山拼死一搏的份上,千万不要放过忘尘,务必为天下人报仇雪恨。”
就算忘尘没有坏心,他凌华山利用天火绞杀妖族的事业必定传得人尽皆知,届时凌华山还如何自处。既然如此,凌夷真人自然要先下手为强,率先放出消息,他相信忘尘的过往还未被全部遗忘,道家门派自然相信他凌华山的比忘尘这妖僧的多。
他绝不能让忘尘或者走出山门,所以,一旦各门各派的高手到齐,不管忘尘打的什么主意,绝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家一起发力,必然能拿下忘尘,诛杀此人永绝后患。
可惜,凌夷真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却独独漏了还有桃夭这个意外。
“你不准走。”桃夭从忘尘的背后站出来,自以为凶狠地叉着腰,瞪着他们师徒二人,底气不足地教训道:“你……你这个老道士也忒不讲理了,唆使弟子将我关进火牢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忘尘大师关……关了多少年来着?”桃夭看向忘尘。
忘尘妖异的眼中满是笑意,他大约也没想到这个小妖如此蠢笨。凌夷真人显然要杀人灭口,生死一线,她居然还有心情去责问是否讲理。
“你就在我身后站着,看着我为你报仇即可。”忘尘伸出手掌,熊熊火焰崩裂着,扭动着,挣扎着想要脱离这一手的掌控,急不可耐地想要灼烧,烧尽一切之势。他闲庭信步,微笑着,右脚一踏,狂风起,白色的袈裟在风中烈烈作响,火焰跳跃的更加疯狂。
那一刻,好似连忘尘额头上的火焰胎记也随风跳动一般,红的似血。诡谲、邪魅,一眼看去,桃夭顿生忘尘不是魔,也相差不远的想法。
火焰化为火龙,盘旋飞出,阻断了安武的去路,少时便将一众道士困在其中。
年纪小的道士们,多是家族的宠儿,自小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场面。先时还能勉强镇定,被轰隆困住时,再不能自已,一个个面色惨白,最后干脆嚎啕大哭。
忘尘的火非同小可,凌夷真人与几位长老小心应对,此时已然自顾不暇,突然被门人一番嚎哭,少不了分心受些伤。凌夷真人显然气急,吼道:“都给我闭嘴。”吼完又意识到不符合自己德高望重的掌门身份,赶紧和几位掌门围坐一圈,将小道士们保护在内。
到底是同门的师兄弟,他们很有默契,很快便找到了应对之法,结成阵法,共同抵抗着忘尘的烈火。忘尘似乎并不意外,不过淡然一笑,道:“凌华山的掌门该有如此本事才对。”
“起,凝。”忘尘右手一抬,随着他的命令,火焰很听话的散开飞起,最后凝为一根根火针,停留在空中只等忘尘的下一步命令。他右手一挥,火针唰唰飞去,所过之处即刻燃起烈火,就连空气都不能幸免。
火针像是有意识的飞向安武,只一针,安武还未来得及呼救,便化为火球,嘶叫着,大喊着,不过顷刻间,就被烧为一堆齑粉,星点也剩下。
“他……他……”桃夭脚下一个踉跄,脊背满是冷汗,后怕不已地偷看着忘尘,后知后觉地求起情来,“你……已经惩罚过了,足够了,不如,放过……他吧。”她望着已经随风散去的安武,还有妖红的忘尘,惊惧地闭上了嘴,躲在树后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
忘尘有意折磨这群道士,骗不给他们一个痛快,只是一点一点地驱使着火焰靠近,冷眼旁观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和绝望。
“你……你忘恩负义。”凌夷真人颤巍着手指指向忘尘,有气无力地骂道。
“恩?义?凌夷真人真会开玩笑。敢问囚禁利用还有折磨,便是你老对故人的恩义?如此说来,我现今所谓也不过是对你凌华山报恩而已,你又何须惧怕至此?”忘尘扯着嘴角笑的冷冽,“我实不知那二十年生不如死的折磨竟是恩义。”
凌夷真人也猜出了忘尘不会放过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企图激怒忘尘,最好放火烧山,如此凌华山的英明还在,他凌夷真人的英明亦在。要是一切顺利,不出三日,天下多的是英雄好汉争着抢着为他报仇雪恨。
他可以死,但是死也要拉了这和尚当垫背的方能甘心。
凌夷真人突然站起,眼中毫无惧色,自问自答道:“你可知你师父如何死的?不,你不知道,彼时你还关在火牢内,怎知外界的消息?我告诉你,我杀了他。我问他控制你的方法,可他受尽我的折磨却一字不答,无法,我只好杀了他,只好让他……”
话未完,一股热浪袭来,眨眼间,小道士们和长老统统化为灰烬。火龙凝结为一只巨大的手臂,捏住凌夷真人举在半空。火焰的灼烧,早就使得凌夷真人的脸扭曲变形,而他却在笑,疯狂地笑。
“我师父何在?”忘尘怒吼。
“死了,一代禅师死在我的手上,我不枉此生。”话音刚落,忘尘张臂高喊,愤怒和仇恨充斥了一切,他不管不顾,任由烈火肆虐暴走。只一瞬,漫说凌夷真人,还有那些喊打喊杀的妖,包括整个凌华山都付之一炬。
顷刻间,曾经的灵山美景所在,只剩下被烧得光秃秃的焦炭,竟能从外观上勉强辨别出山的雏形。
大火之后,世界只剩下静,还有寥,来自忘尘内心的寂寥和悔恨。他直愣愣地站在山崖边上,望着黑暗的远处,一动不动,良久,良久之后,他艳红的双眼中流出两股清泪。
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再唯一的听众桃夭说话。他说:“我是天生的祸根,生就天火附体,出生那天就烧死了我的母亲,父亲更是视我为不祥。我被村人唾弃,毒打,最后将奄奄一息的我丢在山里,任我自生自灭。”
忘尘一直在想,要是那时死了便罢,哪会有今日痛苦。可他生来就是受罪的,不容选择。
他被寒山寺的主持酒痴捡了回去,不仅为他剃度,还守卫唯一的弟子,教导佛学,教导修炼,还有控制体内的天火。他以为他的苦终于熬出头了,结果天火根本不受控制,第一次随主持云游便烧了城池,其后更是愈演愈烈,骂名远播,如过街老鼠。
先时还能看在寒山寺的面上暗中辱骂,其后便是上门讨伐。更奇的是,寒山寺中的一位他从未见过面的师叔,竟也是被火烧死,虽与他无关,却百口莫辩,只能被世人坐实了他妖僧的名头。
他的师父是这个世上唯一还会护着他的人,而那个人也因为他惨死了。他,他真的如此不堪,不祥吗?
“师父,师父,师父。”忘尘仰天呼喊,可哪里还能唤回那个慈祥的老者?
“你师父……是好人,必然荣登天界,是好事,你该高兴的。”桃夭笨拙的安慰着。
此时,天级一抹晨光照来,刚刚打在忘尘的脸上。他妖异的脸庞,飞扬的白色袈裟,就这般寂寥地站在经过了一夜屠杀的黑焦山顶,震慑又骇人。
可桃夭却在那一刻忘记了忘尘满手血腥,杀人不眨眼的场景,竟痴痴地望着那张脸,半晌才魂不守舍地感叹道:“你真好看。”
忘尘一怔,随即抿唇一笑,而后又捧腹大笑,最后竟变成了仰天狂笑。这是忘尘第一次听见有人夸他长得好看的,毕竟他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或许,天下还有见了他不称之为妖僧的,但是他这幅容颜多让人嗤之以鼻,这小妖不仅居然真心夸赞起来。
这小妖……
忘尘若有所思,问道:“你可怕我?”
“怕的。”桃夭毫不犹豫地点头,看着忘尘微眯起来的眼,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但是凌夷真人恶毒至极,关了你二十年,杀了你师父,比死还要痛苦,不分好歹杀了诸多妖族,他恶贯满盈,本就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