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王三之后,凌诺伊起身,一身整洁秀美的白袍现在污血凝结,如同一朵朵梅花烙印缝绣在上。
只是,扑鼻而来的腐臭,却和花香有着天差地别。
经过这一场腥风血雨,本来飘飘然欲仙的凌诺伊,顿时变得和这些俗气的甲士们无异。
由自始至终,陈端锐的刀刃都没有离开“歹徒”的头半步。
李成茂看着有些好笑,这刀下鬼究竟是何人,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是心知肚明的,何须费这般劲去掩盖?
可,这种想法貌似就李将军一个人秉持着……
“将军,您看地上躺着的这么多尸骸,他们生前是“歹徒”,如果不好好的安顿他们,恐怕等到成了孤魂野鬼,在阴阳两界作恶,贫道实在过意不去。”
凌诺伊盯着陈端锐说道,还特地将“歹徒”二字着重说出。
李成茂听了之后瞬间冷汗淋漓,瞳孔剧烈收缩,惊恐程度一点都不亚于见到“死而复生”的尸骸。
“老道啊,老道,欲盖弥彰,你这不正往枪口上撞吗?”
“这些军中的精锐各个都是人精,怎会不奇怪你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会和歹徒有什么共同语言?你这掩饰也太假了!”
他后悔没有用剑鞘去堵住这老道的狗嘴。
陈端锐也没想到这道士竟敢不吃敬酒,眼中杀意四起。
可心中想起上司此前的叮嘱,只好努力的克制说:
“哈哈,能不计前嫌,为这些歹徒安葬,道长之善心,天下谁人不知?”
“只是,您贵为我大汉宾客,此等肮脏之事,怎敢劳烦您呢?”
“吾等莽夫之辈,愿在护送二位使臣回衙之后,立刻前来埋葬这些尸体。”
凌诺伊看着武骑校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心中冷笑着这伪装成客气的挟持。
不过,还是暂时不要和他撕破脸皮为好。于是,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说道。
“那……劳烦将军了。”
李成茂见这狗道没有再说什么过分的话,才松了口气,放下了紧握在剑柄上的手。
?陈端锐一行和两位近唐使节渐行渐远……
?墓场处,夏风吹拂着菁草的飘动,成为这血色死寂之地的唯一生机。
突然,一个巨大黑影经过,仿佛能够遮天蔽日。
其肤色漆黑如夜,但那身形似乎又有着千斤之重,脚下所经之地,再坚韧的野草也被踩踏得直不起身。
可尽管这般庞大,那身影却如同冥夜一般,寂静无声。
蔓延在土地之上的血浆还未完全凝固,周围苍蝇嗡嗡环绕,享受这无比丰盛的一餐。
黑色的巨影安静的踏进这肮脏的血滩之中,任凭污血飞溅在黑亮的铠甲之上。
踏过数名军士的尸体时,他并未做任何停留。
直到,步行到齐昌王的尸体时,黑色巨大的身影终是停下了脚步。
“噗通”。
雄伟的身躯一下跪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巨响。
黑影缓缓的伸出手,拔出了深嵌在尸体眼眶中的利箭,顿时鲜血四射。
摘下了“歹徒”首领脸上,那泛着油光的黑铁面具之下,是那面目全非的容貌。
“啪嗒。”
几滴温热的晶莹掉落在皇子的脸上,晕开了凝固在上面的血迹。
黑色的巨影无声的留着泪,双拳紧攥发出“咔哒”声响,肩膀抖动着,克制内心如火一般的冲动。
终于,黑影恢复了平静,他拿起昆仑奴面具,擦拭着面具背后的血渍,当漆黑的手指触及那面具的内侧时,他发现了一些玄机……
火焰般炙热的艳阳,阻止不了南汉人涌向街市的热情。
正值当午,街边的商社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各种土方言的吆喝声连绵不断,更是增添了这里的燥热。
从南边吹来的海风带有着腥咸的味道,优越的地理位置,给这里带来了各类新鲜的鱼虾,色泽光亮,活力十足。
“这东西烧起来一定无比鲜嫩吧。”
李成茂咽着口水想道。
身处内陆,一向以鸡鸭为主要肉类食物的他,看着这些诱人的水产品便有些走不动路。
“看着是挺新鲜,但是你是吃不惯的。”
凌诺伊冷不丁的来一句,李将军那馋样,不用脑袋考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吃不惯的,我就觉得很好吃!”
李成茂对身边这个狗道积怨已久,好似不管凌诺伊说什么,都能立马点燃他的怒火。
“昨晚你点的那道芷寮醉蟹,就是当地的特产,可你却分毫未动,最后还是剩贫道一人解决。”
凌诺伊似笑非笑的说道。
“那是因为……”
李成茂顿住了,他总不能把“那是因为猴急着要和小红乐呵”说出口把。
这狗道,分明是要让自己闹笑话。
李成茂一行人好不容易穿过了熙攘的集市,本以为可以清凉一点了,结果反而又是一阵热浪袭来。
他看了看周围的民房,发现多以鲜艳的颜色粉刷。
高低不平,错落有致,不断反射着热烈的日光,热带风情尽显。
可是,这样一来反而更热了。
不过,当地市镇的百姓似乎对此并不以为然,他们矮小黑瘦身形似乎更加能够忍受炎热。
看看那一个个黑黢黢的皮肤,又想到了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小红,放在他们当中还有可能算得上是白净呢!
想到这里,李成茂不禁有些担忧道:
不会,南汉的婵娉公主,是一颗“黑珍珠”吧。那自己坚决不要,回去两位皇兄谁要谁领走!
忽略掉体型与肤色的差异后,唯一能让李成茂看着有些顺眼的,就剩下这里的百姓的服装了。
前朝大唐的遗风使得无论是近唐还是南汉,两国在衣饰上依旧统一。
只是南汉的着装多以丝质绸缎为主,各种鲜丽的颜色争相媲美。再装饰以花团锦簇的图案,祥光四射、生意盎然。
若是不晓历史之人,怕是误以为依然身处一派大唐盛景中。
只是沿途中,有些寺庙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些寺庙,无论从颜色和形状来看,都像极了灼烧着的烈火。
男男女女也都聚集在此匍匐着,虔诚的向着落日的方向祈祷,任凭火热的气温在身上炙烤。
可没有任何信仰的李成茂早已受不了了,更何况他还披着厚重吸热的金属铠甲。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分泌而出,顺着沾湿的鬓角流到脸颊两侧。
一时间瘙痒难忍,赶紧用手拼命地去抓,又痒又疼,心中急躁烦乱。
如果可以,自己宁愿呆在小红那里,躺在凉席上,享受蒲扇带来的习习凉风,做着大爷。
可现在呢?炎热难当不说,还被周围近百位灰黄色铠甲的甲士层层包围。
自己贵为大国之皇子,走到哪里不是被好生伺候着?
今朝有幸,体验着这前所未有的被监禁的感觉!还真是托了这狗道的福了。
想罢,便一脸怨恨的看着旁白身骑白马的凌诺伊。
这老头,竟好生悠哉!
凌道长衣袍迎风飘飘,身上没有任何负重的他显得无比的悠然与清凉,眉目舒展洋溢。
他如一个乡野的孩童初次进入帝都一般,兴致盎然的捕捉沿途一切。
尤其,是那寺庙下匍匐的男女。
李成茂顿时火冒三丈,也不顾周围的军士,直接破口大骂道:
“都是你,害得老子刚才差点死在那种鬼地方!”
“将军呀,你不是没死吗?”
“现在没死,之后呢!?”
李成茂貌似没有听出来道长的弦外之音,依依不饶道。
“之后?这些官兵乃是你招惹过来的,因此才导致了之后……”
“所以之后的事情,贫道实在不知,将军又为何要将其怪罪于我。”
老道语气充满着无辜与疑惑,让李成茂怒火中烧。不知是这老道真的如此傲慢,还是为了混淆试听。
倒是两人的一番争执惹得押送二人的陈端锐一时间恍惚,这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一个道士装扮的人单独走到一起已经稀奇,这世道上,谁都知道,将军出巡威风,部从甚多,而道士不问世事,神秘莫测……倒是更稀奇的是,都到了这份上两人还不知消停点。
李成茂听了之后便忍无可忍,一只手已经捏紧了剑柄,可终究是没有拔出来。
“我招来的?好你个死老头,颠倒是非,信不信我宰了你!”
“要不是李将军昨夜一时兴起,在此县翻云覆雨,口中漏出风声,官府怎知你我身份与地点何在呢?”
凌道长合上了眼睛,终于淡然的点破。
而此话一出,便惹得汉国甲士们一阵狂笑。
?凌诺伊这还没完,一副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的说着:
“李大人终是上面下面都管不住,上下失守啊!”
?汉国甲士们笑的更加厉害了,就连听着的行人也加入其中。
“你!你……”
羞耻感“嘭”得一下冲上了脑中,一时说不出话。
非人哉!那婆娘竟然还是官府耳目。
红颜祸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这些的前提得是,对方得是个绝色美人啊。要是这样,那自己被套话也认栽了,毕竟自己也赚到了不少。
可是,“绝色美人”小红最多只能沾得上“人”啊。
思及此处,李成茂的面部开始不断充血。
“要果真是倾国倾城的漂亮女子,恐怕李将军便会起疑心了,反倒什么都不会说了。”
凌道长回归正经,恢复到严肃的语气,淡然的说着。
结束了这一路上的闹剧,看似有口无心的一句话,也只有李成茂能够听懂。
果然。
“唰”。
李成茂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毫无血色,上一秒还是夕阳的余晖,下一面便惨成一道白光。
他很奇怪,这老头怎么知道自己昨晚和小红说了什么。
自己好像,分明什么也没和这狗道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