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昆沉郁的声音仿佛正在开始讲述一个悠久的故事。
但是,婵娉公主没有心情听完一整个故事。
现在,她急着要一个答案。
“是的,所以我觉得父皇不会下旨杀了皇兄,他终究是爱他的。”
哥哥绝不会死,他绝不会。
他在远方等待自己,她再次告诉自己。
“那么公主为何不命我杀了近唐凌大人?”
扎昆那幽灵般幽暗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婵娉公主。
然而回应他的是婵娉公主的侧脸,欲言又止。
“我只想知道真相,真相比仇恨重要!”
只有揭晓真相哥哥才会真的安全,想起这个,公主锁起柳眉,表情再次黯淡了下去。
“皇兄待你家不薄,你应该知道,将军能有今日,你觉得你应该感谢谁呢?”
扎昆的嘴角浮现出微笑,进而笑容渐渐放肆开来。
满口白牙突兀地出现在了扎昆黝黑而结实的脸上。
他巨大的身体呈现出了仰天长啸的动作,低沉的笑声闷闷沉沉地撞击着人的心灵。
婵娉皱眉不解地望着扎昆,不知他突如其来的态度究竟为何。
“感谢?您可知道,我们本是逃逸战乱的奴隶,在兴王府外打铁为生。”
“是您的皇兄见我们不似汉人,对我们有所好奇,日日前往我们的铁铺,问我泰西以南家乡的故事。”
“我因为惦念家乡,又很少逢于皇子般如此礼貌的贵人,不以我们的肤色评价,因此相谈甚多。”
扎昆的眼神凝视向了幽幽的夜色,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梦中。
两个儿子稚嫩的面庞,那个熟悉的打铁铺、那片安宁和乐的院子……
当柯桑试图触摸眼前的幻境的时候,那幕快乐的场景瞬间在面前崩裂。
“是啊,他是那样的人,永远活得热情。”
婵娉公主也随之抬头望着那片幽深的夜空,轻轻阖上了眼皮。
想念起哥哥的样子,婵聘的声音里带着月色般孤独的伤感,悠远而又深情。
那轻抚的夜风拂过脸庞,仿佛是哥哥在轻柔地抚摸着自己。
“他期待着子民的爱戴,他想要知道统治的帝国是什么样子,这并没有什么错!”
“然而你父亲和他想的不一样,皇上觉得百姓都是居心叵测的小人。”
“更何况我们本不是中土之士,甚至一度贱如奴隶。”
“所以——那日自齐昌王陛下走后,皇帝的御林军便到访我的铁铺!”
”他们……”
扎昆的鼻息沉重地喘息着。
空气渐渐在他沉郁的脸廓附近凝固,握着陌刀的手紧紧攥住,微微颤抖着。
“他们强行带走了我的孩子!”
扎昆低沉的声音蕴含着愤怒和隐忍。
“柯桑?”
婵娉公主一怔,感觉心被猛然地击打了一下。
“不是,是我的长子,奥萨。”
“他是个安静的孩子,即使是被人拖拽着,他依旧在消失前静静向我们投来微笑。”
扎昆的肩膀抖动着,粗壮的手指紧握着长刀的刀柄。
“皇帝命我不得向齐昌王透露半点”
“他让我用性命保证齐昌王的安全,注意民间任何一点可疑的动向,不然我的孩子……”
“我还以为……是柯桑!”
无法相信的答案,婵娉公主失神地靠在椅背之上。
“柯桑为何也进了宫?”
“我本不是擅于中土人士的心计,更拙于谎言。”
“但我勉力维持着笑容,和齐昌王殿下到来时应有的轻松,直到我的夫人因为思念成疾,乃至故去。”
“那日,齐昌王殿下看透了我拙劣的表演。”
“他认为是他的心血来潮害了我们一家,他决定要保护我们,就是把我们留在他能看见的身边。”
扎昆长长地叹息着。
“我言听计从齐昌王殿下交于我的一切,也给了柯桑最轻松的差事,最好的美食!”
“这点我万分感谢他。”
“柯桑……柯桑从未告诉我这些,我以为我们,曾经,是朋友……”
忆起往昔,公主的话有了一些迟疑。
当这真相彻底披露到她的面前的时候,记忆瞬间变成了错觉。
这种感觉让她对于柯桑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是我让他别说的,否则他可能就是你父皇带走的下一个,不是吗?”
扎昆警惕地说道,仿佛这件事情还会发生一样。
“那么柯桑的兄弟呢,他……还好吗?”
公主庆幸柯桑并没有在侧。
“他应该还活着,皇帝会派人每半年转交他的亲笔信。”
“一年之前,奥萨据说被宫里的棋师选中,说他资质尚佳,但在此之后棋师突然失踪,连同我的孩子……”
“后来传出了令人不安的消息,那名棋师原是唐国赐予我大汉皇子,相教棋艺的高人,所以或许那人本就是唐国安插的奸细。”
“总之此后他们再无行踪……”
“再无行踪?所以你之此行,并非全然为了柯桑!”
公主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又有了疑虑。
“那么既是你的长子已去了近唐,你又为何在那日独自去了皇宫面见圣上?”
“皇帝本再无什么可以要挟你……”
话毕的那一刻,婵娉公主突然猜到了一种可能。
这种猜测使得惊惧的表情在瞬间凝聚在了她的脸上,进而逐渐放大。
“希望……皇上用希望来说服我。”
“皇上差人来,说近唐使者来报,在近唐中有了我家奥萨的踪迹,让我前去对质。”
“但去了之后……近唐使者对我说……”
扎昆的语气开始有了犹豫。
他的勇气终止于那一刻,这种犹豫迫使他不得不立刻转口道:
“公主,我只期望一家人团聚,一起回家。”
无法再维持耐心,婵娉公主几乎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往日那平静慵懒的神情不再,眼神和语气都是是难掩的焦急。
“说什么了,快说!”
“公主,我……”
“报……公主,近唐凌道长求见,属下拦不住!他要硬闯进来!”
正当扎昆刚刚开口之际,外面跑进的军士,不合时宜地打断了紧张对峙的气氛。
他跪倒在地上,用穿戴完整的盔甲抵抗着公主怒目而视的神光。
“大胆!”
正到关键时刻结果却被打断,婵娉公主的心中窝了一团火。
还未全然说出,凌诺伊就已经风尘仆仆地跪倒在公主的面前,重重地一扣首!
“公主,请立刻向北启程,一刻都不能耽误!快呀公主殿下,不然就晚了!”
凌道长再度叩首,抬起头时血污和泥土,往日的仙气消失无踪。
婵娉公主的余光看见了,紧跟在凌诺伊身后的一个浑身破烂的小女孩。
“她是谁!”
婵娉公主凌厉的目光扫视着那个女孩,只见她戴着斗笠,既不跪倒,也不称颂。
女孩空洞无神的眼睛在破旧的斗笠之下漠视着前方,嘴巴里低声重复着:
“母亲,母亲,母亲,母亲要来了……母亲……母亲……母亲追上来了……母亲……母亲……”
“母亲和他们一样了……”
婵娉公主重归于椅子上,女孩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更是令她摸不着头脑。
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不妙!
“她是南边村子的人,公主,刻不容缓!再不走就迟了!等安全点了,我自会告诉公主详情的,他们就要来了。”
凌道长咆哮着他的恳求,或者说是威胁!
“什么南边村子,他们是谁?”
公主揉揉太阳穴,意图把心中的烦躁压下几分,故作平淡地问道。
“他们不是人!”
“荧惑西挂……”
“百鬼夜行!”
凌道长俯下的身躯颤抖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