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赶回幽篁院,人已经被抬进房里,第一眼看见缩在墙角的丫鬟,她几乎认不出这是青荷。
骨瘦如柴,干瘪的手环着膝盖,颤栗不止,她的发色枯黄,在听到声音慢慢仰起脸,几乎同时,云韶和秋露倒吸凉气。
往日毓秀的脸蛋,此刻蜡白如纸,双目无神,只在看到云韶的时候透出点光亮。
“青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云韶缓缓问道。
她张了下嘴,随后用力捂住,拼命摇头。
云韶见状望向金菊,金菊哭着道:“奴婢也不知,今天早上门倌说有人找,奴婢出去一看,发现是青荷姐姐。她什么也不说,就抓着我问药,我问她什么药,她也不说,奴婢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回来——小姐,青荷姐姐到底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云韶面沉如水。
大半个月前,她派青荷去怀城寻找柳氏证据,这件事十分隐秘,只有她们两人知道。按照脚程,青荷几日前就该回来复命,但她以为这个聪明的丫头发现什么,耽搁了时间,所以没有过问。不曾想,是出了事!
“青荷,究竟怎么了。”
青荷捂住嘴,很是辛苦的在忍耐什么,她坚持了小半刻,终于抑制不住。
云韶退后一步,眼看着她栽到地面,接着连滚带爬扑过来。
“药、给我药!”
“求求你了,给我药!”
她浑身战栗,嘶哑的嗓音和发直的眼神让在场人背脊发凉。
秋露唤了声“小姐”,提醒她状况不对。
云韶竖手制止了,慢慢蹲下身:“你要什么药。”
青荷口齿不清,眼神逐渐趋于疯狂:“给我药……给我药!”
她暴起掐住云韶,云韶眉一拧,怒喝:“看清楚,我是谁!”
迷蒙的眼神渐渐清明。
青荷惊讶收手,迅速退到墙角,云韶走过去,听她尖叫:“别过来!”她抱住头,疯狂捶打似乎想遏制什么,遂后满是痛苦的哀求,“杀了我吧,小姐……杀了我吧……啊啊啊!”
她这痛苦的样子让金菊泣不成声,云韶慢慢收紧手指,低唤:“秋露。”
秋露明白她的意思,上前两步,一掌劈晕青荷。
痛苦的尖叫终有片刻停歇,看着这个曾经冷静睿智的丫鬟变成这样,秋露不忍蹙眉。
回头,发现小姐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漠然的视线从青荷身上收回,云韶淡淡开口:“出去说。”
幽篁院。
金菊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秋露搀扶下勉强行走。她和青荷从小一起长大,如亲姐妹般,如今看她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最是难过。
“小姐!”金菊噗通跪倒,“您一定要为青荷姐姐做主啊!”
云韶没有答话,平静的眉目凛然如锋。
她望了眼秋露:“你怎么看。”
秋露思索道:“像是……发病?”
“病人可不会自己吃药。”云韶嘴角勾起嘲讽。
“那是中了什么毒?”秋露沉吟道,“青荷的样子,好像癫狂,但她又认得您……小姐,秋露愚昧,实在不知道。”
云韶低笑了声,目光幽冷:“说中毒,倒也不错……只是若真如我所想,却远比中毒,更可怕。”不待两个丫鬟再问,她命令道,“秋露,拿我腰牌进宫,去找温太医请他过府一趟。”
“温太医?”秋露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杯盏倾翻,云韶抓起碎瓷片往左腕一划,顿时引来两声惊呼。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秋露惊讶不已,云韶淡淡道,“我这不是受伤了吗,请他马上过来。”
一个时辰后,温子和入府。
年轻高明的大夫替她看伤,其间讶异瞥她一眼,然后涂抹上药。
“县主的伤口不碍事,小心莫要沾水,过几日便好。”温子和收拾药箱,想了想又补一句,“县主平日还是多小心,这些小伤虽无大碍,但女儿家的手总要金贵些。”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这是自己弄伤,只是她堂堂县主又是侯府嫡女,对自己也真下得去狠手。
温子和不愿细究,起身道:“在下告辞了。”
“且慢。”云韶转头唤“金菊”,小丫鬟立刻抱来一个首饰盒。
“这是?”
“温太医请打开一看。”
温子和犹豫伸手,一开盒盖,两叠银票整整齐齐摞在那儿。
“云县主,你这是何意?”温子和紧张道,高门世家的银票可不好收,往往伴随着难以推拒的难题。
云韶道:“若这些还不够,过两日殿中省发放钱粮,我再命人送到你府上。”
温子和苦笑:“云县主,究竟什么事,你不妨直说。”
云韶道:“想借你妙手,救一个人。”
里屋,温子和下完最后一针,表情凝重。
青荷的状况依然没有好转,除了不像之前抖得那么厉害,未见半点起色。温子和依次拔针,待收至第五根时,青荷嘴角有白沫冒出。他眼神一凝,迅速把余下收起。
“怎么样?”金菊迫不及待地问。
温子和摇摇头,转身看云韶:“云县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韶知道他是担心隔墙有耳,但屋里只有秋露金菊两个丫鬟,于是道:“放心,这里都不是外人。”
温子和默然片刻,开口:“实不相瞒,县主的丫鬟并非中毒,而是服食了一种药。”
“什么药。”
“……五石散。”
“五石散?!”秋露惊叫,温子和诧异地望她一眼,似乎很惊奇这个小丫鬟竟然听说过这种药。
云韶慢慢闭眼。
五石散,竟然真的是五石散。
金菊茫然道:“五石散是什么东西,它不是药吗,为什么会让青荷姐姐变成这样?”
温子和叹道:“五石散,是用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也五味入药,可治伤寒,亦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但此药最大的弊害,便是需长期服用,一日不用就会暴躁易怒,再过几日便感万蚁噬身,痛楚难当。所以当今天下,这味药毒已被禁用。”
云韶听温子和解说,心中无比冷凉。比起温子和这些只在书中看见过的人,她曾切身感受过这味药毒的可怕,前世,仁德好义的太子就死在这味药上。她记得最后一次见长孙铭,这个曾高高在上的皇储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他提剑到处追砍,口中高歌亢奋,脸上极端愉悦又沉浸,最后,他爬到高台上,疯了般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所有人的尖叫呼喊声中纵身跳下,摔成肉泥。
五石散,青荷怎么会沾染上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