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今年九月刚刚上了高中,别看才几个月不见,就又长大了一点似的。她见了范晴,仍然叫“姐姐”,同时大卫还是“叔叔”。范晴对糖糖印象很好,也是因为她辈分错得可爱。
范晴先是带糖糖去了几个同学工作的地方,只说是亲戚的孩子,最后带她看了自己的办公室。糖糖对那些建筑模型和效果图很感兴趣,听说这些都是范晴设计的,顿时对范晴产生了崇拜之情。范晴给糖糖从茶水间拿了点零食,在自己办公室里招待她。糖糖很高兴,说:“姐姐你人真好,难怪大卫叔叔那么挑剔的人都喜欢你。我爸妈以前还说,照他的要求,根本就找不到女朋友。”
范晴好奇地问:“他什么要求啊?”
糖糖说:“他又要女朋友长得好看,又要她事业好能帮他,还要她能当一个高素质的好妈妈。我爸妈说,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女人。”
范晴笑了,说:“没错。我可当不了好妈妈。我工作忙着呢。”
糖糖问:“你们到底有多忙啊?”
范晴说:“基本上天天加班,周末能休息一天就算好。你看这两天你在放假出来玩,很多建筑师都在上班呢。”
糖糖有点发怵,说:“那我可得考虑考虑。这么忙,是不是都没时间交男朋友了?”
范晴点点头:“没错。”
糖糖同情地说:“所以你没办法,只能跟大卫叔叔好了。”
范晴其实在自己妈妈面前已经打过招呼,只推说不想要孩子,所以只能跟大卫分手。范晴妈妈万分惋惜,拼命劝阻,但看范晴意志坚定,不接受也只能接受。但是在大卫亲戚面前,范晴不好意思太不给大卫面子,就只是笑着说:“你好像总觉得你大卫叔叔没人要似的。”
糖糖撇了撇嘴说:“他那么可怕,一天到晚说别人这不好那不对,谁受得了!”
稍后钱大卫打电话来,说要接上糖糖去吃饭,顺便邀请范晴一起。范晴现在只想等到了三个月大卫也就死心了,当然不肯和他家人走太近,就说还要加班。钱大卫也没强求。
没想到钱大卫到办公室来接糖糖时,同来的还有他的父母。范晴一见钱大卫的父母,就知道他的洁癖和强迫症从何而来——父亲是石油方面的化学工程师,母亲是医生。两个人都不苟言笑,一望而知全是高标准严要求的人,和上海的姨妈风格完全不同。
钱大卫有点为难地对范晴小声解释说:“我爸妈也一起去吃饭,他们实在想见你,我就带他们一块上来了。”
范晴也没说什么,心想,就当是普通朋友家长吧。她只是礼貌客气地打了招呼,说了句:“叔叔阿姨好。”
范晴这天是假期加班,穿得很简单,牛仔裤白衬衫,外面套一件薄薄的开司米开衫。钱大卫的妈妈似乎很欣赏范晴的打扮,说:“小范,打扰你了。听说你是自己做老板的,没想到这么有书卷气。”随即她老人家就转向大卫说:“大卫,我觉得你穿得就总有点俗气。”
范晴顿时想起钱大卫说过的“我父母对我不满意”,心想果不其然,这回可真是见识了。大卫穿衣服是商务气息比较重,但这也是他工作需求。何况哪有当着外人就这样训斥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的?
钱大卫父母对范晴似乎很有好感,邀请范晴和他们一起吃饭。范晴客气地笑道:“谢谢叔叔阿姨的邀请。可是今天真的不行,我还有好多工作要做。等以后有机会我请您二位吃饭。”
钱大卫妈妈还劝说:“一起去吧,加班也得吃饭呀。不吃饭对胃不好。”
钱大卫平时总是情绪平稳,对他母亲却十分不耐烦,说:“人家公司自己会叫工作餐。糖糖已经在这里半天了,我们不要再打扰人家。赶紧走吧。”
钱大卫的妈妈皱皱眉,对钱大卫说:“大卫,你这个脾气要改一改的。小范受得了你的脾气吗?”
范晴只能客套地笑着应付,心想:有这样的老妈,难怪大卫是现在这个样子。
晚上钱大卫给范晴打电话,无奈地说:“今天真的不是我让他们来的,其实我一直不想让你见他们。我觉得他们很烦人。”
范晴说:“没关系。我们对长辈客气点也是应该的。你父母人挺好的。”
钱大卫说:“我在父母面前的样子,让你见笑了。”
范晴想起钱大卫当时那副从未见过的毛躁样子,觉得他倒是比平时可爱多了。但她现在不便和大卫说话太亲昵,就只是说:“没什么,我在父母面前也和平时不一样。”
钱大卫说:“现在我妈对你满意得不得了。说你模样好工作好,说话大方得体,又不黏人,一看就是个高素质的姑娘。如果你最终不肯嫁我,她又要有新的唠叨话题了。一定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所以你不喜欢我。”
范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默不作声地听着。
钱大卫叹了口气,说:“可是她说得也没错。我始终无法让你喜欢上我。”
范晴心里内疚,但她知道她不能再给他任何承诺让他误会,她只是说:“大卫,你别这样。是我不识好歹。”
钱大卫说:“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明天就上班了,你中午可以和我吃个工作午餐吗?”
范晴说:“我明天下午要出差去深圳,中午没有空出去吃饭。”
钱大卫苦笑:“我现在一要约你,你就出差?”
“我是真的要出差。那个甲方你还认识。她叫梁芝。”
钱大卫听她说得具体,也就不再怀疑,说:“梁芝在工作上是很能干的,就是一辈子也学不会优雅。上班穿得像要去夜店一样,走到哪儿都不停地买便宜货。”
范晴听大卫说得刻薄又形象,也笑了,说:“是,她现在还是高跟鞋黑丝袜。买了一柜子的A包。还要送我。”
钱大卫说:“我会给梁芝打电话,让她关照你。你有什么搞不定的甲方,都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搞定。”
范晴说:“芝姐已经很关照我,你不用嘱咐了。我的甲方都是地产界的,跟你未必有交集。”
钱大卫笑了笑,说:“只要有心,每个人都能认识全世界所有的人。最多只需通过五个人,你就可以联系到美国总统。”
范晴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她由衷地说:“大卫,谢谢你。”
钱大卫以为范晴在谢他要和芝姐打招呼,就说:“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范晴和大卫打完电话,立刻联系阿良:“阿良,我要去找程小乐,你肯不肯帮我?”
“我当然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小乐到现在也不理我。”
“你把你知道的所有跟程小乐认识的人电话都给我。比如,所有他代理过的草场地的艺术家。还有,你认不认识他父母?”
“我不认识,但我知道有人认识。”
“太好了,你把这人的联系方式也给我。”
阿良明白了,他说:“范晴,我懂了。我也会帮你找他。我打听出他在哪儿,我就第一时间告诉你。”
阿良果然把通讯录发了过来。然后,范晴开始上程小乐工作室的网站,把所有他画过的图,拍过的照片,但凡是有名有姓的,都记了下来,然后逐一搜索。她想:“程小乐,除非你找个没人的山洞躲进去,否则我早晚会把你找出来。”
第二天范晴和于工出差去深圳。王慧芬现在状况比较稳定,于工就主动回到这个项目里。于工的小算盘打得很精明,以后经常出差深圳,就可以顺便去香港买点婴幼儿产品,给他未出世的孩子们预备着。谁知到了深圳才知道,芝姐的风格比范晴还可怕——范晴是时间安排紧凑的人,每天高度集中工作一段时间,然后你就可以休息了。而芝姐乍一看时间安排不那么紧凑,但战线却拉得很长。工作中间还要磨蹭,吃饭,甚至随时看见什么东西都要下来买点,为了两斤橘子就能讨价还价半天。芝姐的工作节奏没有范晴快,但跟她一天下来更累人。
第一天是项目方面的一些讨论,很快就完成了。于工还以为第二天可以去趟香港,没想到第二天芝姐和范晴的安排是去广西北海看一块新的地。于工早就听宋工抱怨过范晴在深圳陪女魔头芝姐疯狂看地的事,但好歹宋工那次还都在广东。这次要跑到遥远的广西,于工心里就不情愿得很。最恐怖的是芝姐居然要指挥司机开车去,这一路就要开八个小时。原来出差住两晚的第二晚要住在不那么发达的广西,顺路去香港的计划是彻底泡汤了。于工心里十分不爽,也不好表露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芝姐安排大家大早上七点就出发。只见她照例是夜店般的打扮,背着一个桃红色的翻毛普拉达,想必是她的A包书柜中的宝藏之一了。芝姐带着两个男助理,一个叫阿龙,一个叫阿彪,听名字像黑社会小弟,模样其实一点也不威武,看着像两个房产中介。阿龙阿彪对芝姐唯唯诺诺,非常听话。大伙上了车之后,芝姐一路催促司机超速驾驶,说“罚多少钱都公司报销”。司机不堪催促,八个小时的路,居然六个小时就开到了。于工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看范晴面不改色,偶尔还用手机查看邮件的样子,心想:这女老板们玩儿起命来可真是恐怖。
就这样中午就到了北海,芝姐找了个地方吃饭。说吃完了饭坐船去看地。原来他们要看的场地在北海附近的一个岛上,需要坐轮渡才能上岛。阿龙去买了最后一班轮渡的船票,下午四点出发。时间还早,芝姐就让大家在餐馆坐着,说她约了重要的人见面。范晴也不知她约了什么人,以为又是什么甲方,也没在意,拿出笔记本工作。而于工则因为早上起得太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重要的人到了下午三点才到,拿着一个大包,其貌不扬,走过来一说话,居然是个珍珠贩子。
芝姐开始一颗颗地挑珍珠,范晴看了看表,担心上不了轮渡,就婉言催促了几次。芝姐不以为意,还兴致勃勃地拿出一些珍珠送给范晴。范晴哪有心思要这些,只说自己用不到。于工却看着眼馋,给王慧芬买了点珍珠。
范晴再三催促,芝姐总算买完了珍珠,大包小包地塞进了行李箱,一行人开车到了码头,正是4:05分。只见最后一班轮渡刚刚鸣笛从码头缓缓开走。
整车人被折腾了一天,居然是这么个结果。范晴就说:“既然这样,今天就在附近住下,明早坐第一班轮渡再上岛吧。实在不行,我们的机票可以改签。”
芝姐却说:“不行,我明天上午就要返回深圳。”然后就让阿龙阿彪去想办法。
范晴其实也想早点回北京。她现在已经有了计划,要发动所有人把程小乐找出来,而这需要时间。再说,住这里一晚上也没什么正经事,能当晚上岛自然是最好不过。
阿龙阿彪不知道去哪儿打听了一番,说是另一个码头还有船,价格贵一些,一个人四百元。范晴心想或许是什么特别的豪华游轮,也就没反对,一行人又开车去了另一个码头。
到了一看,这个码头又小又简陋,停靠的都是一些渔船和小快艇。旁边是个不大的村子,有几个农家乐和小卖部,接待点本地的村民和零星游客。此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码头附近没什么人。船还要等一会儿才来,一行人就在码头边上的一个农家乐坐下。范晴一问店老板,原来这四百元一张的船票,居然是非法运营的渔船。店老板说,渔船倒也是安全的,人家天天出海打渔。就是比较小一点,颠一点。范晴想起程小乐曾经嘱咐过她,坐小船容易晕,记得提前吃晕船药。想到程小乐,范晴心里难免还是黯然。计划虽然做好,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他。找到他又说些什么呢?店老板说旁边小卖部有晕船药,范晴就过去买药。
这小店就如同任何一个乡村小店一样,不大的店堂,老板懒洋洋地坐在店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范晴买了晕船药,想起晕船药应该尽量提前吃,又买了一瓶矿泉水。她就着矿泉水咽下药片。这时她听见有人进了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老板,来瓶矿泉水。”
范晴听见这个声音,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急忙转过身,看见程小乐站在店门口,吃惊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