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说:“我是范晴的朋友阿良。”
钱大卫记忆力极好,一听这个名字,就想起范晴和自己订婚那天,他在后台找到她,她说刚刚陪阿良看小木偶。又依稀记起范晴似乎和这人打过招呼,只是自己当时没注意。既然范晴的朋友,又跟虹姐有合作,他就客气而含糊地说:“你是跟虹姐合作的艺术家对吧?幸会幸会。”
阿良点点头,问:“范晴说你去欧洲了,你是哪天回来的?”
钱大卫觉得他问得突兀,有点纳闷,说:“我回来好几天了。怎么了?”
阿良问:“她跟你见过面了?”
钱大卫开始觉得这人一定有问题,他为什么不停地问范晴的事情?突然间他想到,订婚之前范晴就是在后台见到了这个阿良之后情绪低落,当时还以为她是低血糖。订婚之后,临走时范晴还万般留恋自己,这两天却状态有点怪,还说不适应订婚的状态。
钱大卫突然明白了:八成眼前这小子在追求范晴,范晴对他也动了心。这小子虽然呆,但细看长得也不难看,而且是个货真价实的艺术家,想必范晴是欣赏他的才华。自己工作忙,范晴感情经历单纯,难免会被这种人趁虚而入。
钱大卫立刻决定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难而退。他笑一笑,语气轻松地说:“当然了。我们随时都会见面。我从欧洲回来那天,她为了第一时间见到我,上午特意没上班去机场接我。你也知道让她推掉工作有多难。”
阿良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照着程小乐关心的事往下问:“她没说要跟你分手?”
钱大卫觉得自己可以确定眼前这小子就是情敌了,他笑了,好像阿良说的是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分手?你不会以为范晴是那种随便答应求婚的女人吧?你知道我在她心里的份量吗?我是她第一个男朋友,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结婚在交往。几个月前她就见过我家人,前几天我还和她妈妈商量婚期。”
阿良听了这话,为程小乐难过,一时又想不出应该做点什么。
钱大卫看阿良开始发呆,就乘胜追击:“我知道范晴偶尔会感性占了上风,比如,欣赏一下艺术家的才华。但她是个聪明冷静的女孩子,最终她总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她知道谁不过是生活的调剂,谁又是她可以依靠一生的伴侣。”
阿良看着钱大卫,觉得他谈论范晴的样子,没有一点甜蜜,倒像是在宣誓主权。他问:“你放弃范晴好不好?”
钱大卫冷冷地说:“你凭什么要求我放弃她?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要娶的女人。”
阿良认真地说:“你只是想得到她。可是爱她的人,会为她失魂落魄。”
钱大卫不客气地说:“我用什么方式爱她是我的事。别人为她失魂落魄,那不是我的责任。我知道我在欧洲时有人想趁虚而入。但是我回来了,她的心就回到了我这里。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
阿良摇摇头,说:“你这不是爱,是占有欲。”然后转身就走了。
钱大卫莫名其妙地看着阿良的背影,心想:范晴不可能喜欢这个神经兮兮的家伙,八成是这人自作多情。艺术家可能都有点妄想症。
程小乐在后面听得心如刀割,钱大卫的话如利刃一般刀刀指向要害。程小乐没想到范晴会为了见钱大卫推掉工作。她对他可是连约会都要定时。他一直觉得范晴与自己心灵相通,可是如果冷静一点就会发现:范晴对钱大卫的感受处处体贴,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到现在还每天都戴着他的婚戒。而自己事事以她为重,却从未见她为了自己做出过什么妥协。
而且,算起来,果然是钱大卫回来之后她就没有再见他,不断敷衍地往后推与他见面的时间。而那句“我和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结婚在交往”更是让程小乐难过。他一早就告诉范晴,自己已经认定了她是自己挚爱的女孩,愿意和她结婚。可她都从不正面回应,好像自己在说一件可笑的事情。程小乐相信范晴是喜欢自己的,可是这份喜欢在钱大卫面前到底有多重,他突然没了信心。范晴在钱大卫面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他从来都不知道。但此刻看钱大卫信心十足,志在必得的样子,想必范晴在他面前,做足了一个女朋友该做的一切。
程小乐本能地往外走,想先离开这里再说。阿良向他跑过来,同情地看着他,说:“小乐,你能开车吗?要不然,我来开车?”
程小乐茫然地说:“好。”
两人走到车子前,程小乐突然醒悟过来:“你带驾照了吗?”
阿良一脸无辜地说:“没有啊。”
程小乐深吸一口气,说:“没事儿,我能开车。我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我会跟范晴问清楚。”
程小乐回到家里,看了看表,此时正是下午一点。他想此时午休时间刚过,平时这时候,范晴总会有一点空闲,他就打电话过去。
但范晴今天的会却是在甲方那里开,因为甲方的时间安排,正好定在了下午一点开始。此时她正准备进会议室开会,看到手机震动起来。本不想接,但一看是程小乐,还是接了。
她问道:“小乐,我马上要开会,你有什么急事吗?”
程小乐停顿了一下,范晴正怀疑信号有问题,就听见程小乐黯然说:“我今天看见他了。他说你前几天就请假去机场接他了。”
范晴一愣,旁边于工向工都在等她进会议室,甲方和来自其它公司的各个专业的人也都进去了。她只得匆忙说:“当时有些特殊情况,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我马上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
程小乐听见她没有否认,就知道钱大卫所言不虚。他说:“我不用你解释。我只要你答应我今天晚上就跟他分手。”
“我现在不知道几点能开完会……”
“总不会开到明天早上。”
“小乐你不要任性好不好?我们不像你的时间安排那么灵活。”范晴压低声音,有点急躁地说:“我不能再跟你说了。各个配合单位都在,很多人是飞过来开会的,现在所有人都在等我……”
连曹工都过来看着范晴到底在做什么,范晴硬着头皮说:“我马上就来。”
程小乐听出了范晴语气里的不耐烦,那句“不要任性,我们不像你的时间那么灵活”深深刺痛了他。她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我们”是她和那个工作狂男人吗?难怪他那么有信心,果然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程小乐只觉得生平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他木然说:“范晴,对不起,我不应该打扰你。你好好开会吧。”
范晴说了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程小乐听出她声音里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然后她挂了电话。
范晴定了定神,走进会议室。面对图纸,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开始跟各专业一个个去协调。结构师说水文地质报告显示地块两边沉降不一致,要做沉降缝,整个图纸都要适当修改。设备专业要求的厚度太大,做完之后有的空间太压抑不好用……一个建筑要建造出来,是无数人合力的结果。而范晴就是一道道工序的统领人。此刻就算她家里在着火,她也得把会开完了再说。她不可能让所有人等她一个人,她是战场上的将军,必须对自己身后的将士们负责。
程小乐听着电话的忙音,觉得自己爱得无比卑微。她对他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他爱她,把她的事情永远放在第一位,而她或许也是爱他的,可是这种爱在她心里的位置太靠后。他接受了他排在工作的后面,可是他接受不了他甚至排在了钱大卫的心情后面。她为了钱大卫可以推掉工作去机场接他,他连打电话都要看她的脸色。她和钱大卫分明是一类人,情爱在他们眼里,只是生活的调剂品。就算她现在去跟钱大卫分了手又怎样?她根本就没打算和自己天长地久。她此刻都已经对他如此不耐烦,难道真要等到她彻底不爱自己了再被她甩掉吗?
程小乐突然觉得眼角有些炙热,才发现自己哭了。原来伤心之际,眼泪的温度可以这么高。他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他开始收拾行李。全都收拾好了,他坐下来,给范晴写邮件。他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他只写了几行字,一狠心,点击了发送。
范晴这个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等一起都搞定,终于坐到车里准备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范晴坐到了车里,马上就给程小乐打电话。然而永远是忙音。她打了好几次,突然意识到不对。又用微信和他联系,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他的联系人。范晴一下子醒悟过来,她赶紧又打开邮箱,想给他发邮件,就看到了程小乐发来的邮件。她慌忙打开,邮件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范晴,对不起。我走了。我心里只有你,可是你心里还有别人。我需要一段时间忘记你。恕我不再和你联系了。谢谢你给我的快乐时光。我会好好的,你也保重。
范晴如遭五雷轰顶,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文字,她把这封信看了又看,才明白小乐真的走了。慌乱中她给他发邮件,求他回来,然而她心里知道他恐怕邮件也把她拉黑了。发完邮件她想了想,发动车子拼命一路开到了程小乐的家里。程小乐家里黑着灯,她疯狂地敲门,喊他的名字。阿良在隔壁打开门,对她说:“范晴,小乐下午就走了。”
范晴见到阿良,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她说:“阿良,你肯定跟他有联系。你帮我转告他,你跟他说,我求他回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求他原谅我……”
阿良同情地看着她,说:“范晴,不是我不想帮你。小乐早想到你会来找我,他说他知道我会帮你,所以他也不跟我联系了。他说等他忘了你,他就会回北京。到时候我一定马上就告诉你。”
范晴怔怔地说:“他居然这么不想再见到我。”
阿良问她:“你既然爱他,为什么不早点和那个钱先生分手?”
范晴的眼泪流淌了满脸,她说:“你说得对。全都是我自作自受。”
范晴用尽力气把车开回了家。进了家,她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好好想想能怎么找到他。
她上了程小乐的工作室网站,她很久没去看了。打开页面,就看到首页放了他做的《坏小孩的冒险》。她打开那部动画,从头又看了一遍,看到片尾出现了他们两人的名字。程小乐特意把她的名字和他挨在一起。他总是这样,用这种孩子气的小心思表达他对她的爱。他分明是那么细腻的一个人,她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一直忽略他的感受?
工作室网站上的联系方式仍然是以前的那些,看来程小乐还没来得及更改。也许他已经给所有的客户都发了新的联系方式,只有她不知道。
范晴打开手机通讯录,想看看有什么可以联系到的他的人。突然她看见很久以前她存的James的电话。她不顾此刻已经是半夜,连忙打电话给James,James接了电话,毫不意外似的说:“你别找小乐了。他已经离开北京了。”
范晴听了这话,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哀求James:“老詹,他跟你还有联系对不对?你帮帮我,让我跟他道歉。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他说话不耐烦。我不应该为了别人让他等那么久,可是我心里真的没有别人……”
James说:“范晴,小乐不会只为了一个别的男人就退缩的。他说他和你在一起之后,他变得太卑微,所以他决定放手。我想这不是一朝一夕的感受。”
范晴想到曹工的话,恨透了自己,她哭着说:“我只想再和他说几句话,求你帮我和他联系……”
James为难地说:“小乐想见你的话,他会和你联系的。做朋友要有界限,我不能越界。”
范晴泣不成声,一直在哀求:“老詹,我求求你……你只帮我转告一句话好不好?你问他,难道我不值得一次原谅?”
最终James叹了口气,说:“范晴,你别哭了。我会帮你转达一次。不过你要知道,小乐既然决定了,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范晴哭着说:“无论他回答什么,我都接受。可是他不能就这样不理我了。”
James说:“好,无论他回复了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范晴一晚上都没睡,一直在等James的回信。虽然她明白,James未必会这么晚了去联系程小乐。她睡不着,拼命地想程小乐能去哪里。她记得他曾经说过,他想去海边。可是海岸线那么长,她又到哪里去找他?
到了凌晨时分,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头越来越昏沉,浑身都开始酸痛。此时才九月初,天气并不寒冷,她也没有开空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范晴给自己量了体温,然后吃了片退烧药。很快药效起了作用,她的烧退了一点,她只觉得疲倦,就沉沉睡去。